本篇來自小夥伴的投票,為此我又去重看了一遍《這個男人來自地球》,三年前剛做公眾號不久時便寫過一篇非常簡單的觀後感,寥寥數語未能完整表達電影帶來的思考。影評精選 |《這個男人來自地球》:小九教你看話癆片
電影中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布置,例如John的身份是哈佛大學的教授,卻居住在人煙稀少的山裡,大家都要開車才能到達;
眾人剛來到John的屋子時,還保留著許多現代的用具(例如餐盤等),但隨著故事講述的推展,東西被越搬越空,沙發也被搬得只剩下一隻,大家守著一個壁爐席地而坐,像是從現代世界回撤真的來到了洞穴之中;
甚至在高潮部分John講述宗教部分的故事時,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去打開電燈,而是在昏暗的火光中圍著John,的確像一群接受神諭的遠古人類……
John和眾人零零碎碎講述了很多,大致可分為三部分:歷史、人類與宗教。而這也可以是人類認識世界的三個維度——時間、自我、信仰。
歷史部分的論述是最輕鬆自如的,因為John的講述與教科書以及眾人的常識分歧並不大,哈裡(生物學家)與阿特(考古學家)多次說John不過是在按照教科書上的知識體系進行敘述。John也承認,由於時間久遠加之自己當時並無意識,所以很多事情是根據書上的記載研究進行回憶,才判斷自己某個時段所處的哪個歷史分期。
這一段有循環論證的嫌疑,就像我們無法準確記得自己小時候經歷過的事情,但如果有人(如我們的父母)不斷向你灌輸某事,即使你腦中並沒有記憶可以證實,天長地久也會在潛意識中根植下「曾經歷過……」的念頭,反覆加強這念頭便會根深蒂固,久而久之你也會認為自己的確是經歷過某件事。
John並非超人,他亦承認自己需要靠書本等經驗記錄、知識傳遞才能積累這14000年的記憶,任何人都無法超越時代,無法超越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人。例如自己儘管生存了一萬多年,卻也只能在地球被證明是圓的之後,才能打破原有的思維定勢。
因為在這一萬多年內經歷了數次的思維變革,John清楚地意識到「我們的所知是如此淺薄」,他對人類的一切都持包容但淡然漠視的態度,如威爾(心理學家、John的兒子)所說,John對人類這個族群有隔閡,因為「人們總是重複一些愚蠢的錯誤」:偏執、拒絕真相、自欺欺人、自我安慰、非理性、戰爭……
他向這群將在生命中一閃即逝的「朋友」們講述自己的身世,也許是一時興起,也許更是一個試探。畢竟眼前這群人,幾乎代表了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人(哈佛大學的教授們,各個領域的專家),他們就像他曾經經歷過的哥倫布、梵谷、佛陀,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在歷史的長河裡就成為了一顆耀眼的明星,成為影響後世的那個「時代超越者」。
但事實證明他們並不是,這群最優秀的人依然會受限於自己的認知、常識、信仰甚至情感(威爾因為妻子離世,一直對John的故事非常敵視),對於超越了自己知識領域與理解範疇的事物,採取的態度多是拒絕和崩潰。
拔槍相向的威爾
John可以理解,作為一個生存了一萬四千年的人類,他的眼界與洞察世事人心的思想的確已入化境,他是一個超越人類的存在對人類族群的審視,帶著愛與慈悲,也帶著淡漠的包容與冷眼旁觀。
人類已經進化了很久,進步了很多,但卻無法超越自身與時代,能夠推動人類進步的只有時間。
也許這是我們應當樂觀的,畢竟時間不會錯過最優秀的人,無論是數千年還是數百年,無論是思想革命還是技術變革,總會有有限的生命,發揮無限的價值,推動整個人類的進步。
當歷史的經驗記錄與知識傳遞與無法超越時代的人類互為映證時,神般存在的John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是,真實的歷史永遠無人得知。
這在後來的提問與解答中,演變成了宗教信仰的崩塌。
John的一切敘述都在擊碎在座諸人的世界觀:他就是聖經中的耶穌,他不是上帝之子也從未宣稱過《聖經》上的很多神諭,他傳遞的思想原本來自印度的佛教並非上天的啟示,他從未復活也沒有復活過任何人,他只是一個活得比較久的普通人而不是救世主……
他說,這世界本就沒有救世主,所謂神諭只是他人借我之口宣傳自己的理念,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統治思想、安穩民心、尋求解脫)。沒有天堂沒有地獄,沒有原罪沒有救贖,我的教義只是最簡單的為人之道:善、忍、恕。
也許以中國人實用理性的思維,會比較好地接受John的這番說辭,畢竟,當我們經歷完戰爭需要休養生息時,道家的清靜無為、垂拱而治的思想便成為時代的主題;當我們需要積極入世、添磚加瓦時,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語句會成為讀書人的座右銘;當我們深處亂世、急需改革時,西學東漸、拿來主義又會成為不可抗拒的道路。
儘管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存在著無數的宗教與信徒,但自古以來以民族文化心理結構形式存在於我們潛意識中的,總是實用理性的精神。
人若思考,便不會產生信仰。因為人對世界的認知是如此淺薄,從哪裡到到哪裡去?人生而為何?世界為何如此?世界是否真實?太多的疑問沒有人來解答,思考的痛苦讓人難以自拔,慶幸還有信仰可以找到答案。
虔誠的基督教徒伊迪絲教授認為John褻瀆了上帝、褻瀆了宗教,她怒視這個自稱上帝的人:「你認為這就是宗教的意義?販賣希望和生存?」當然不是,宗教的用途遠遠大於這個單純的目的,它作為人類發明出來的超大規模思想武器,為無數人帶來了生的寄託、死的撫慰、與世界的和解。就像她自己,也不過是挑選了《聖經》中自己願意相信的部分來信仰罷了。
信仰崩塌的伊迪絲
畢竟接受自己一無所知的事實是如此殘酷,像被突然扔進荒原,孤獨前行而不知去向,想要回頭又找不到來路。
就像《三體》中,驕傲的人類對磅礴的宇宙一無所知,在末日來臨時方才醒悟,大到對於這個世界、這個宇宙的認識,小到對於自我的判斷,我們都是如此愚蠢而一無所知。
電影中,眾人曾經有很多機會停止這場對話,但總是被各種各樣的人以各種各樣的理由重新喚起,伴隨著無法抑制的求知渴望的,是真相一步步揭示的崩潰和拒絕——一如面對未知的人類。
永遠是多久,有誰得到過?如果我們的所知是如此淺薄,歷史、自我與信仰都無法證明也無法證偽,那麼時間、時代、生存與死亡的意義又是什麼?無法超越時代和自我的人類,又當何去何從?
也許John執著離去的背影就是答案,「欲離是有限相對之現世,以超無限絕對之至上」,生存、生活、試探、尋找,繼續失望,繼續下一站。
不然,你們認為我是誰?不是被創造的神之符號,只是一個遊蕩在荒原的普通人罷了。
我還有很多故事想說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