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有劇透】
要說今年最受關注的韓國電影,就不得不提到在坎城電影節頗受好評的《小姐》和《哭聲》。
原本筆者更看好改編自英國小說《指匠情挑》的《小姐》,能以同性愛情懸疑的視角獲得滿堂彩,誰知女主金敏喜的感情生活比《小姐》劇本更抓人眼球。儘管不倫戀+婚外情的頭條新聞已影響不到《小姐》的票房,卻給這位影后級別的男神收割機帶來不少惡評,白白浪費了一身好演技(沒辦法,世界就這麼殘酷,你沒法剝離一個人的人品和作品)。
既然暫時看不到《小姐》的全片,不妨來聊聊同樣在坎城吸粉無數,一度讓人惋惜它沒能入選競賽片單元的《哭聲》。
如果要評韓國忠武路的勞模,羅泓軫導演的分數一定很低。八年內他的作品只有三部電影長片——《追擊者》《黃海》《哭聲》。
《哭聲》的故事情節不算複雜,一個神秘而詭異的日本人(國村隼 飾)來到韓國全羅道小鎮谷城,受到鄉民歧視的他,在樹林中搭建了一座小屋獨居。
鎮上突然爆發了連環中毒事件,每一戶中毒的家庭,幾乎都遭到了滅頂之災,大家紛紛懷疑是鬼神作怪。原本一心只信科學破案的警察鍾久(郭道元 飾)在女兒孝真疑似被「鬼上身」後,不得不求助薩滿巫師日光(黃政民 飾)作法。
案件的架構很清晰,情節卻一再反轉。兇手是誰,是人是鬼,隔個十來分鐘就有一種新的猜測,到最後一秒仍然能衍生出多種答案。
其豆瓣評分,一周內從8.6分降到7.5分。(《追擊者》《黃海》的評分均為8.3分。)因為一刷的觀眾表示:看不懂;去影院二刷甚至三刷的觀眾,也對結局爭論不休。
連男主郭道元在接受韓媒採訪時都「吐槽」:「我們拍到最後都不知道誰才是鬼。」
導演的長片處女作《追擊者》包含的血腥暴力,
《哭聲》玩得更甚。
你說它是刑偵片,沒錯。
你說它是恐怖片、
驅魔片、喪屍片,甚至是一部宗教片,也沒錯。
隨便丟兩張劇照,都能嚇死個人。
有韓國網友質疑:這部片竟然不是19禁?只設定為15禁,讓中學生們怎麼看?
本片上映距離導演的上一部電影《黃海》,已經有六年時間。三年寫劇本,一年前期準備,半年實景拍攝,一年做後制,羅導這六年幾乎一心撲在了《哭聲》上。
今年5月,羅泓軫導演在《哭聲》韓國的映後談上,談到了六年磨一劍的原因:
「當時《黃海》拍了11個月,吃了很多苦,可是後制只花了1個月零10天,電影上映以後,我心裡始終過不去這個坎,又重新做了3個月的後期,才有了另一個版本的《黃海》。如果某些中國導演拿出他一半的精神來做電影,觀眾應該做夢都會笑醒吧。
片名《哭聲》,英文譯作The Wailing/Gokseong,即事件的發生地谷城,與韓語的「哭聲」發音相似,故而得名。羅導在接受外媒採訪時稱,谷城曾發生過大規模的迫害天主教徒事件。而羅導在接連失去了兩位摯友,對死亡進行了深刻的思考後,才決定對這一鬼神之說進行取材。
一向不喜歡人造景的羅導,在《追擊者》《黃海》就偏愛暗巷追逐、泥中打滾、密恐房間,河正宇每次都被他折磨到不行。這次羅導也沒放過「髒亂差」的韓式棚屋、山間小徑。180天的外景,包括多次暴雨,都是在真實環境下拍攝的。等山、等泥、等下雨,成為《哭聲》的特點之一。
第一個案發現場,以及最後男主家中枯萎的金魚草(枝上接滿了骷髏頭)首尾呼應。這個金魚草,是劇組在拍攝前幾個月就開始栽培的品種。
黃政民飾演的薩滿巫師跳大神的經典畫面,由六臺攝像機同時拍攝完成。薩滿巫師、日本人、警察女兒三者在同一時間不同空間的你爭我奪,血脈賁張,是全片的亮點也是最大伏筆。
看完整部電影,再回想這一段,你可能會有新的理解。(關鍵詞:一黑一白的服裝、同款的內褲)
我想,就算羅泓軫拿不到三大獎的最佳導演,洪京表也能在最佳攝影這一項佔有一席之地。
不過,與大部分正統的黑色電影(film noir)相比,《哭聲》的嚇人指數還不夠。真正讓它區別於其他類型片的,是其濃厚的宗教色彩。
如果說《追擊者》裡,河正宇飾演的兇手在其出租屋所畫的宗教壁畫只是導演小試牛刀,那麼《哭聲》裡的宗教寓意可以寫一篇學術論文了。
《追擊者》劇照全片最初的一段字幕:「你們看我的手,我的腳,就知道實在是我了。摸我看看。魂無骨無肉,你們看我是有的。」(《路加福音》24章37-39節)恰好和結尾男主摸到的手相契合。
日本人一出場的「釣魚」特寫(《馬太福音》4章19節,「來跟從我!我要教你們成為得人的漁夫」),幾乎是貫穿全片的最大關鍵詞。孝真就像一條小魚,因父親鍾久的疑心,漸漸上了鉤,成了鬼手中看似最弱實則致命的棋子。
耶穌在復活後最先吃到的食物是烤魚(《路加福音》24章41-43節,「他們給了他一塊烤魚,他接過來,在他們面前吃了」),孝真病好後,也大口大口吃上了以前從不碰的烤魚,暗喻重生。
羅導在《追擊者》已經嘲諷過警方的無能、政治的虛偽,這次他在《哭聲》選擇軟弱又性無能的警察鍾久作為故事的主人公,其用意可見一斑。滅門慘案的目擊者武鳴(千禹熙 飾)向鍾久扔了一堆石頭(《約翰福音》8章7節,「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就可以先用石頭打他」),以證明他的無辜,可鍾久卻對她不理不睬,進一步強調了公權無能論。
在片子的高潮,薩滿巫師日光要求鍾久立即回家,武鳴則鄭重警告他一定要等雞鳴三次之後再走(《馬太福音》26章34節,「耶穌說:『……今夜雞叫以先,你要三次不認我。』」)果不其然,慘案發生。
……
還有好幾個,筆者就不一一列舉了,請看全片。
雖然宗教意味甚濃,但本片真正批判的,是無法拋開固有思想的偏見,是憑藉懷疑裁定一切的人心。
更有甚者,認為這部片影射的是兩種意識衝突。
「一種是韓國對日本侵略的仇恨傳統,一種是一衣帶水的鄰邦之間相互依賴的現狀。」——毒舌電影這腦洞也是real大。
在坎城看過片的朋友評價說:「這部韓國電影,超越了所有類型片,是集大家之所長。」
我覺得,有些過譽了。
但它從質量上,的確秒殺了不止一打國產類型片。
羅導很善於挖掘演員的潛能,拍《追擊者》時,河正宇還不是橫掃各大電影節影帝的河正宇,而《哭聲》中首次擔正的郭道元,之前只是宋康昊、黃政民、韓石圭們身邊的綠葉咖,這次羅導不但大膽選角,還讓黃政民給他作配。
或許在他看來,發掘、培養一個好演員,比使用一個好明星,來得更緊要。
這讓我想到李安導演在上海國際電影節某論壇上說的一段話:
「中國電影現在存在兩大陷阱:搶錢和搶明星。久而久之,市場已經把這個明星定了,你只需要交貨就可以了,不管他好壞。下面的人工分配不均,把錢都花在了明星身上,電影的製作和場景做得都不夠好。而當觀眾連看電影這回事都覺得不重要的時候,我們就會自食其果。」而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新獎評委、演員江一燕則說:
「剛入行的時候,拍電影前要先花一年體驗生活,現在劇組都保證說,我們有多少資金多少效率,20天全部能拍完。」看看這些電影人的想法,再看看鄰國導演花六年時間拍出來的電影,不得不讓中國的電影人深省。
如果我們國家的導演,能放下對票房的執念,對明星的追逐,花時間和心力去打磨這樣一部作品,我不介意等六年。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