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飛飛於2012年1月3日去世。
消息公布後,她的師父劉家昌先生,在2月14日接受《2100全民開講》訪問,將鳳飛飛和鄧麗君進行了比較:
"阿鸞(鳳飛飛原名)的唱片賣50萬張的時候,鄧麗君才賣5萬張,鄧麗君在大陸比她紅,我不服氣。我有大近視,錯在我,若知道大陸市場,會帶她(鳳)去美國學習。她(鄧麗君)唱到《淡淡幽情》的《獨上西樓》才大紅,那也是我做的,是她出道15年後的事了,鳳飛飛第一張唱片《五月的花》就賣30萬張,兩個月配合電影出一片,一年發五六張唱片。"
這番言論,引發鄧麗君三哥鄧長富的抗議:"劉先生批評鄧小姐唱歌技巧不好,我們虛心接受,畢竟聽歌好壞主觀,但說唱片只賣5萬張,我們不能接受。"新加坡滾石唱片總經理嚴光華認為:"兩人的成就都偉大,影響都深遠,都是樂壇不可多得的寶石,沒有必要比較誰的貢獻比較多,任何比較都是荒謬的。"
劉家昌先生迅速做了回應:"我沒有要貶低誰,都是我的學生、都是一流,我都喜歡。"他並且發了長微博:"鄧麗君是華人最偉大的歌手,她的才藝和甜美的歌聲深印在全世界華人心中,是肯定的,能成為她的老師,是我一生最大的榮耀。"但他強調,鳳飛飛的本土味,使她在臺灣得到了更多的熱愛。
劉家昌和鳳飛飛
是啊,鳳飛飛和鄧麗君,實在太適合拿來進行比較了,她們年齡相仿、出身相仿、所處年代相仿,甚至經歷都不無相似之處,對她們的歌壇地位、臺灣影響力進行比較,成為順理成章的事。
但當我們把她們放在一起端詳的時候,卻深深知道,我們的用意不在於比較,而在於通過對照,引出她們身後的時代,引出那個我們熟悉又陌生的臺灣。
鄧麗君和鳳飛飛
01
2011年的電影《10+10》中,集合了20位臺灣導演的20部短片,其中有一段陳國富導演的《初登場》。主人公是一位留著「阿哥哥頭」、穿著「阿哥哥裝」的少女,第一次在電視臺登臺,表演失敗,在別人勸導下,鼓足勇氣再度上場,鏡頭移到電視屏幕上,結果一如我們所料——歌唱的人是年輕的鄧麗君。
其實,那位少女,也可以換成鳳飛飛。秀場、電視臺直播間,是鳳飛飛和鄧麗君共同的起點。
鄧麗君本名鄧麗筠,1953年1月29日生於臺灣雲林縣褒忠鄉龍巖村,少女時代,參加歌唱比賽,隨後開始錄製唱片及登臺;同年8月20日,鳳飛飛出生在臺灣桃園縣大溪鎮,本名林秋鸞,1968年,她在歌唱比賽中獲得冠軍,從此使用藝名「林茜」,在臺北登臺。1969年,鄧麗君拍攝了電影《謝謝總經理》,1970年,拍攝了《歌迷小姐》,而鳳飛飛則在1972年開始影視生涯,在閩南語劇《燕雙飛》中扮演俠女柳上燕,並演唱該劇主題曲,從此改名鳳飛飛。從鄉村起步,踏上歌途,為適應當時對藝人的「多棲」的要求,出演影視劇,這一切,都何其相似。
起步都算順利,但此後她們都經歷過長期的歌藝磨礪。
鄧麗君起初的聲音比較細弱,是所謂「貓嗓子」,長期練聲後,才擁有後來我們聽到的那個明亮的聲音。她早期還有一個「尾音上揚」的習慣,總是在一句結束的時候,不自覺地加上上揚的鼻腔音,師從姚厚笙先生後,糾正了這些缺陷,舞臺技藝迅速進步。
鳳飛飛的缺陷,則是發聲和發音上的濃重土味。不夠標準的國語發音,一直影響著她的歌唱生涯,就連她最膾炙人口的名曲《我是一片雲》和《一道彩虹》《追夢人》中,都還聽得出發音上的偏差,而她小時候的耳疾,在24歲時集中爆發,她的右耳從此失聰,此後一直靠左耳聽音樂唱歌。但她把缺陷發展成了特色,最終把那種帶有濃厚閩南腔的行腔用韻方式,變成了一種獨特的「鳳腔」。
鳳飛飛對舞臺保持著宗教般的虔誠,一生都在呵護和積累舞臺能量。1997年後,她淡出舞臺,仍然每天跑步鍛鍊:「有時下雨跑到褲腳鞋子全溼,像瘋子一樣。有時太冷,我就把自己整個頭包得像阿拉伯人,只露出眼睛,照跑。」吊嗓子更是每日必須,為了不吵到鄰居,她在嘴上套玻璃杯唱歌,2007年到上海舉辦演唱會,她每天清早都到人民廣場吊嗓子。
02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性,鳳飛飛和鄧麗君的性情,有明顯差異。
她們都善良、堅忍,成龍這樣說鄧麗君:「如果世上真的有天堂,她必然是上天堂的那種好人,她甚至善良得連一隻螞蟻亦不忍踩死。」鳳飛飛則對胞弟鳳飛颺(林鴻棠)照顧有加。
不同的是,鄧麗君很講究生活方式和情調,成龍說起他們分手的原因,是「當時她喜歡浪漫,如燭光晚餐,但我卻是個工作狂」,在日本人鈴木章代所著的《純情歌姬》中,鄧麗君生活奢華,在潘秀瓊的回憶裡:「她很要排場,食午飯也要花幾千元。」鳳飛飛則鮮見這類事跡流傳。
生活態度不同,性情有異,但行走江湖,各種坎坷卻都沒少經歷。
七十年代,鄧麗君遭遇「假護照事件」,她在日本的事業,因此事中止。1988年,她又因為護照延長期之類的問題遭到打擊,從此淡出舞臺。鳳飛飛則在1978年9月的某次表演中,因主持人開黃腔遭到牽連,被處以「歌監」3個月,她在中視的《一道彩虹》節目因此暫停。滿腔幽恨的她,在1978年11月的《女性》雜誌上,發表了一篇題為《但願鳳飛飛不是我出處——鳳飛飛歡笑舞臺,林秋鸞珠淚暗彈》的文章,描繪她的傷感糾結。1984年,她試圖重返綜藝節目界,主持了中視綜藝節目《飛上彩虹》,三個月後停播,1997年,她再度出山,和費玉清合作主持臺視綜藝節目《飛上彩虹》,因收視率不佳而停播,她從此淡出演藝界。
03
鳳飛飛和鄧麗君主要的差異,表現在演藝事業上。
鳳飛飛在多個演藝領域都有成就。當年的臺灣歌星,多半秀場出身,要能唱會說,成為主持人,是順理成章的事。鳳飛飛曾與中視臺視都有過合作,並在1976年成為臺視《我愛周末》的主持人,節目播出九個月,收視率日漸高漲,「鳳迷」群落開始成型,而且人數越來越多,她在南部的歌迷,甚至會包遊覽車到臺北觀看節目錄影。她此後主持的《你愛周末》《一道彩虹》都極受歡迎。這些節目通常在她的歌聲裡開場,而她最常唱的是瓊瑤電影主題歌《我是一片雲》和《奔向彩虹》,所以,這幾首歌,已經和臺灣人的「周末記憶」牢牢拴在一起,聽到《我是一片雲》,就知道周末來了。
1979年,鳳飛飛進入電影界,出演《春寒》《秋蓮》《鳳凰淚》等三部苦情戲後,主演了侯孝賢最早的兩部電影《就是溜溜的他》(1980年)和《風兒踢踏踩》(1981年)。1983年的《四傻害羞》,是她銀幕生涯的頂峰,也是結尾,她和林青霞合作,戲份均分,同為女主角。
鄧麗君則專注於唱歌,銀幕演出經歷,僅限於出道之初的《謝謝總經理》《歌迷小姐》。她的歌唱事業,也不僅限於臺灣。20世紀七十年代,日本寶麗多唱片決定把唱片事業向全亞洲拓展,急需有亞洲公約數氣質的歌星,他們最終將目標鎖定在鄧麗君身上。1973年,寶麗多唱片的製作部部長舟木柃帶她去日本發展,1974年推出的第二張日語唱片《空港》總銷量突破70萬張,此後的8張唱片,都在排行榜上有良好表現。1983年,在鄧麗君的演藝生涯出現波折的時刻,舟木柃先生建議她重返日本,在她的助理西田裕司先生全力幫助下,她在日本演藝界重生,1984年的《償還》專輯、1985年的《愛人》專輯,都創下銷售奇蹟。
鄧麗君的演藝觸手,也因此延伸到了香港。在華語歌星還沒有開個人演唱會習慣的1976年,鄧麗君在香港的「利舞臺」做了一場個人演唱會,並第一次演唱了英文歌,包括卡彭特的《什錦菜》和貓王的《My Way》,此後多年,她幾乎每年都在「利舞臺」開個人演唱會,成為開風氣之先者。她把歌手的舞臺,拓寬到了大舞臺上,為一個巨星時代的到來做好了準備。
在臺灣唱片界,儘管鄧麗君當時的唱片銷量,不如鳳飛飛,在專輯數量和演唱歌曲數量上,都比鳳飛飛少,但經歷了日本唱片工業精工細作作風洗禮的鄧麗君,作品都較為細緻,至今聽來,也沒有過時之感。鳳飛飛則固守臺灣,而當時的臺灣,唱片銷量低,奉行低成本運作,歌手一兩個月就能出一張專輯,製作多半粗糙,翻唱多,原創少,難得求新求進,鳳飛飛的歌,也沒能逃脫此運。這也是她在臺灣之外的地方缺乏影響力的原因之一,她的歌,往往因別的歌手翻唱而走紅,例如《好好愛我》《掌聲響起》,許多八十年代膾炙人口之作,追溯上去,才知出自她處。
因此,她有近百張專輯,一千多首歌,能進入臺灣「百佳唱片」的,卻只有《浮世情懷》(第70位)和《想要彈同調》(第83位),尤其是陳揚、羅大佑、黃霑三位巨匠製作的《浮世情懷》,才真正顯示出她奪人的演唱功力,李皖先生高度評價這張專輯:「雖沒有一聽奪人的音色,但那一種成熟女人風度、爐火純青韻致,後輩歌手無人能及;而她表面平靜的演唱,有時有洶湧的內心起伏,比激情澎湃的煽情炫技更厲害。」
04
和鄧麗君對照,鳳飛飛的意義才愈發明顯:她是「臺灣」的組成部分,是過去時代的遺留物,是那種無形無聲的「臺灣精神」的凝結體。
體現在音樂中的「臺灣精神」來源複雜。日據時期,臺灣人的音樂,多半是傳統民歌風格,後來又加上日本演歌風味,通常使用閩南語演唱,周添旺、鄧雨賢、楊三郎是這一時期代表人物,《望春風》《雨夜花》《月夜愁》是流傳至今的經典。20世紀五十年代,國語和閩南語的博弈開始,但不論流行音樂,還是電影和戲劇,都還是閩南語的天下。六十年之後,官方推廣國語的力度加強,姚蘇蓉、謝雷等國語歌手出現,莊奴、左宏元、劉家昌創作的國語歌風行,都令閩南語風光逐漸難再。特別是1969年,鄧麗君在臺灣的第一部國語電視連續劇《晶晶》中唱的主題曲風靡一時,國語歌曲終於主導了流行音樂的江山。
鄧麗君順利地成為國語歌的代表人物,她的聲音、形象裡,有更多公約數,鳳飛飛的歌聲、形象裡,卻更多屬於「臺灣」的塊狀物,這種成分,是她特色的由來,是那種聲音的全部秘密,也是她不能四處通行的障礙。在國語歌的時代裡,鳳飛飛是糾結的,她的韻調,她的吐字,都是「本省女子」的形象,她也念念不忘這個「本省」身份,20世紀七十年代,在她主持的節目裡,她唱了《月夜愁》,成為臺灣電視史上第一首出現在綜藝節目的臺語歌曲,八十年代,她專輯中的臺語歌逐漸增多,在她去世前,她也正在籌備臺語歌演唱會。
兩人相比之下,鄧麗君更像巨星、像偶像、像傳奇,鳳飛飛則像妻子、像姐姐、像母親。所以,《流水年華鳳飛飛》一書作者陳建志認為,鳳飛飛是臺灣的瑰寶,在他看來,鳳飛飛留下的多數是正面的力量,他甚至將鳳飛飛的比作「大地之母」,是「臺女至尊」。中正大學中文系許東海教授則撰文闡釋鳳飛飛:「彩虹固然成為鳳飛飛數十年與臺灣一路並肩走來的輝煌演藝標誌,但他更重要的意義是蘊含著臺灣社會經由樸實起家,刻苦向上,終將飛黃騰達得時代精神勳章,並且彼此分享屬於臺灣生命力天空裡最為絢爛動人的『一道彩虹』。」
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在高雄縣首屆「眷村文化節」上,眷村文化展裡的展品,赫然出現鳳飛飛的黑膠木唱片。臺灣社會觀察家詹宏志則說:「臺灣人心目中的臺灣,可能是:城隍廟、擔仔麵、魚丸湯和鳳飛飛。」
這正是鳳飛飛和鄧麗君可比卻又不可比的原因所在,如果單論風格,用一個不大恰當的比喻,她們更像是李白杜甫,一個飄逸,一個沉厚,一個瀟灑不羈,一個樸實本分,但她們更大的區別,卻在這種精神象徵上,儘管這種象徵,有過度強調和過度闡述的嫌疑。
而她們對於我們,卻始終簡單,是記憶裡柔美的聲音,是年少時諸多往事的背景音樂,她們都是彩虹,一道彩虹,另一道彩虹。
來源:淘漉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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