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在記憶深處的疏勒河畔的村莊,遙遠得像一個年代久遠的夢,講不清有多少深刻的印象,卻親切得像一沓懸在心頭的人民幣,無論怎麼都割捨不掉。 ——姜興中
>>>> 玉門市昌馬鎮西湖村
疏勒河畔的村莊
姜興中
擱在記憶深處的疏勒河畔的村莊,遙遠得像一個年代久遠的夢,講不清有多少深刻的印象,卻親切得像一沓懸在心頭的人民幣,無論怎麼都割捨不掉。
水草豐茂的疏勒河灘,樹影搖曳的疏勒河水。麥浪一波推著一波的田野。牧歸的牛羊,炊煙纏繞的黃昏,雞鳴犬吠的黎明。
這些都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
疏勒河畔村莊的古老,使我對它永遠懷著虔誠的敬畏。相傳,薛仁貴、樊梨花曾經在這片水草豐美的地界做過軍馬場。同時,在成吉思汗曾經踏過的這片土地上,我感覺到豐富、奇特和充盈,又讓人感到它的神秘、荒誕和怪異。或許,我在村莊每踏出的一個腳印,都可能覆蓋在幾百年前成吉思汗的足跡上。這樣的幻想使我感到親切。那棵數百年的左公榆,也時常懸掛著我的猜想。左宗堂大人令部下種植榆樹、柳樹時,可曾想過這榆樹日後能長多大。粗大而又疙疙瘩瘩的樹身,支撐著村莊的歷史,根深葉茂地生長在我豐滿的日記上。村口兩棵百年以上、四人手拉手抱不住的古榆樹,像迎門哨紮根於村人的記憶中,先是一棵乾枯而死,被村人伐倒,另一棵也不知怎麼了,從樹心開始燃燒,直到把自身焚燒。而延續了生命的一口村頭古井,早已被鎖在歷史的深處,打水的轆轤早已不知去向,或許只能在民俗紀念館裡勾起人們行將衰老的記憶。被鹽鹼腐朽和風化的石板已被茂密的雜草所掩蔽,這曾經熱鬧一時、滋養了愛情與生命的方寸之地,在一個滿含冤屈的丫頭跳井之後,就顯得冷冷清清、鮮有人跡,終於在某一天被徹底地塵封了。在若干年後,或許只有在牆根下曬著太陽的老人才會記得由此衍生的一段故事。通往井臺的一條小路,那一塊塊被腳步磨光的石頭,光滑的能稀疏看見人的容顏。石頭悠遠的過去,和日漸長大的腳印,不約而同地磨損著穿過小路的時間,並逐漸地告別了一步步遠離村莊的熟悉足音。更多的是,在它的上面,仍踩著那些滯留在鄉村的腳板,石頭便以堅硬的表面,反覆地消耗著生命的質量,伴以哭聲和哀樂,及至一排整齊的腳步離開了小路,直至消失在小路的念想裡。
真實地體現疏勒河畔村莊古老的,應該是早已倒塌了的東灣姜家屯莊、河東劉家屯莊、東堡子、殷家屯莊、康家屯莊等一個又一個屯莊。這是一個逝去的年代一個盛大家族的標誌。我們只能依稀從它殘存的、不甚明顯的、寬大的牆基裡去揣想它曾經的顯赫與威嚴。我雖未曾親眼看見一個家族的興盛和衰落。但它的佔地面積的大小、它的寬敞或狹窄、它的高聳或平仄、它的繁華或簡陋,無不表達著一個家族在那個年景的收穫和富有,無不顯示著那個時代的穩定與動亂、人民的安康與饑寒。我的父輩們常在閒談時以津津樂道的方式傳遞著這些個家族的歷史,這讓我對這個村莊的歷史充滿了好奇。
但不管怎樣,我仍對疏勒河畔的村莊充滿了感情,它是我永遠剪不斷的精神臍帶,連接著心靈與心靈的距離,連接著我與村莊最初最純的感情。
疏勒河畔的村莊是生動而多情的。有用土夯築而成的,有用土坯壘成的,也有用磚砌成的。有從牆裡傳出的狗叫和雞鳴,有依依纏繞綠蔭的麻雀、燕子、鴿子,嫋嫋的炊煙升起在黃昏的霧藹裡,有母親的呼喚在模糊的燈影裡飄來飄去。所有的一切都度過它的白天和黑夜,散落在村莊的胸脯上。數百座老屋或新居,以窄窄的屋簷留著麻雀、燕子、鴿子的「家」。燕子是從遙遠的地方遷徒而來的「鄰居」,以熟悉的羽影,飛掠過村莊瓦藍瓦藍的天空。以悅耳的聲調,穿過老家的寂靜,從黎明到黃昏。
村莊因而生動的快要跟著這些麻雀、燕子、鴿子的翅膀飛上天空。村莊的每一個角落,都棲息著它們的聲音,都棲息著我們迷茫的眼神。我就曾帶著疑惑的心事,走在屋簷下,長時間地佇立在它的下面,仔細地觀察著燕子嬌小而又熱鬧的生命。這麼多鮮活的生命,從何處飛來?又飛向何方?它年復一年來來往往飛翔,能準確地辨認哪條是回家的路,哪條是離家的方向,又能認識我們居住的村莊,認識它們去年居住的巢穴。多麼頑強的小生命,舞動著村莊內心蘊藏的堅韌,數百年、數千年守住這一塊風來雨去的故土。而矗立在村莊背後的照壁山,是青黝黝的黑石板,它的腳下埋葬著一代又一代的父輩。山頂有一塊很大很大的棋牌石,傳說是唐將薛仁貴西徵途中下過棋的地方。村莊有一個不成文的傳統,就是從村莊裡出去的人,無論多麼有「出息」,他們老去的時候,仍要把骨頭送回這裡安葬。這是疏勒河畔的土地呀!否則是會被嚼舌頭的。往事連著往事的墳冢,埋葬了我們太多的記憶和念想。在每一年的清明和陰曆十月一日,血脈相連的親人們,不約而至,踏遍了山溝溝的每一條小路,去尋找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先人,去哭祭著一生難忘的親情,去祈求著一生不變的善良。村莊在悲傷的表情上,生動的像一片紛飛的雲,遮著明亮的痛苦,萌動著新鮮的心潮。
我那樸素無華的疏勒河畔的村莊,每年總會向四面八方輸送出不少的人才。這是每一個村人引以為榮的,或許他們出去以後再也不會回來,或許他們逢年過節回家時才會遞給你一根煙,或許他早已不記得你是誰。但這無妨,我的親戚父輩會仍然為出了你這樣一個「人物」而自豪,而祈禱,而祝福。你仍是他們口中的傳奇,儘管你可能站在他面前他並不認識你。
雖然,疏勒河畔的村莊現在也有些空蕩蕩地寂靜,能幹動活的男女青壯年都去了城裡,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老人和無法帶走的娃娃。麥浪依然擁向天邊,但麥子收割之後,卻難見到豆莢搖鈴,玉米秀穗,棉桃「噗」地咧開繃了一個盛夏的笑臉。剪不斷理還亂的鄉村愛情,只剩下了遙遠的傳說。誰痴痴的目光還會一直望向無限透明的蔚藍麼?儘管這樣,新農村建設還是沒有耽擱。一幢幢小康住宅正沿著鄉村公路,夜以繼日地修建。
但是,一個人出生在一個地方,就永遠地把根留在那裡了,誰也奪不走,砍不斷。一座孕育堅實靈魂的村莊,一座成就了心靈溫馨搖籃的村莊,永遠流淌在從村莊出去的每個人的血液裡。成了他們一生回哞的方向,成了記憶深處的根,成了在遙遠的地方飛翔時最惦念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