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程蝶衣的首選演員，並非張國榮，而是尊龍。
在投資人看來，尊龍「在國際上有點名氣，同時也有京劇底子」。不過，尊龍提出，如果要合作，自己的小狗要同一時間來中國。
這個要求讓陳凱歌有點惱火。
在電話中，陳凱歌對尊龍的律師說：「你不知道動物去別的國家要檢疫的嗎？狗怎麼跟他的主人說一塊來就一塊來中國呢？」
因為小狗這件事，陳凱歌更有充足的理由堅持自己的選擇。
這個選擇，後來大家都知道了，正是張國榮。
1.組團
張國榮第一次見陳凱歌，是在香港。兩人面對面坐著，一個是導演，一個是炙手可熱的演員，高手過招。
陳凱歌坦承，到香港之前，特意看了張國榮主演的電影，「並不認同他的有些銀幕形象」。具體對張國榮的哪些角色不認同，陳凱歌沒明說。
但是，在對面坐著的時候，陳凱歌的顧慮很快打消了。
他回憶說：「這個人有一種卓爾不群的感覺，一點都不諂媚，很自然，很真實，和這行裡絕大多數人完全區別開來，何況那時在我感覺香港是花花世界，那麼喧囂熱鬧裡保持乾淨，一定是比單純環境下的乾淨可貴很多。」
陳凱歌這麼回憶與張國榮的第一次見面，那張國榮又是怎樣的感受呢？
在一段長達22分鐘的花絮短片中，張國榮追溯這次與陳凱歌導演的碰面。
「覺得他非常有才華，不是一般普通的導演，不是談論演不演這個角色，而是怎樣演好這個角色。」
不難看出，恰好是對於電影和角色本身的投入，讓張國榮與陳凱歌真正「結緣」。
事實上，早在1981年，後來自編自導《歲月神偷》的羅啟銳想拍攝電視劇版《霸王別姬》，力邀張國榮出演。彼時，張國榮還是偶像歌手的形象，他有些猶豫，本來答應出演，最後還是放棄。
對於這個問題，陳凱歌也是開門見山，直接說：「現在是92年，不是29年，那所以應該是不會像從前那麼敏感。」
張國榮聽了，覺得「非常的感動」。他毫無顧慮地投入進來，扮演程蝶衣。
定下張國榮，張豐毅也「立刻定案」。《霸王別姬》出品人徐楓說，角色臺上英氣，臺下吃喝玩樂樣樣都來，覺得張豐毅「可以演得很像」。
對於女演員，卡在梅豔芳與鞏俐之間。在徐楓眼裡，梅豔芳與張國榮合作過《胭脂扣》，但也擔心，兩人太過熟悉，碰撞出的火花，可能沒有鞏俐多。
不過，娛樂圈也是「關係場」，鞏俐演技在線，她的資源同樣不容忽視。
接受媒體訪問時，徐楓笑著說：「當時陳凱歌本來不用鞏俐，只因為她是張藝謀的人。」
這句話，簡約卻不簡單。陳凱歌、張藝謀是同一個戰壕裡出來的導演，張藝謀早已在國際揚名，他的「人」，陳凱歌沒有理由拒之門外。
就這樣，張國榮、張豐毅、鞏俐「入局」，主要陣容確定下來，「組團」完畢。
拍攝方面，攝影師顧長衛，錄音師陶經，都是陳凱歌的老搭檔。旗子一樹，人馬嘯聚，一場愛恨情仇，隨之拉開帷幕。
2.入戲
張國榮第一次扮上虞姬，陳凱歌整個人都驚了。
陳凱歌對媒體說：「最有意思的是，他扮上以後不怎麼抬眼，眼帘就那麼垂著，本來京劇的化妝和箍頭都使眼角稍稍往上，而他又不怎麼抬頭，那真是千嬌百媚。」
這也是張豐毅的感受。多年後，張豐毅說，當時國內沒有張國榮這樣的演員，「他比較女氣，我覺得那個角色非常適合他演，這是天生的。」
張國榮讓人折服的，不只是外在的扮相。
拍攝前，陳凱歌特意去了一次香港，跟張國榮聊了聊電影的進展。沒多久，張國榮就一個人前往北京，學戲一住就是半年。
別人學戲，始終隔著一層，有如照廣場舞學芭蕾，張國榮卻不同，他一上來，就有那股專業、專注的勁兒。
在網絡上，有一段張國榮和京劇老師聊天的短片流傳，興起之處，張國榮露了一手，唱起京劇來，身段與神採，隨意而有靈氣，見之過目難忘。
對怎麼進入狀態，包括做功課，比如讀史料，體驗生活，陳凱歌說自己什麼也沒有交代給張國榮。「張國榮就是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好多事兒早看在眼裡，也就不用多說了。」
「他必然也是極用心盡意的人，拋下香港的一切來北京學戲，踏踏實實就是半年，沒有幾個演員能夠做到，所以我反而得寬他的心，告訴他願意怎樣就怎樣。」
結果出人意料，對《貴妃醉酒》，學戲多年的普通旦角未必能拿下，尤其是電影中那一個「舒廣袖」的旋舞臥魚動作，張國榮卻能一氣呵成演了下來。
這些都成了《霸王別姬》驚豔眾人的基礎。
拍攝過程中，張國榮關鍵時刻的爆發，讓陳凱歌回憶起來仍然感慨萬千。最為典型的，當屬程蝶衣犯菸癮那場戲。
根據動作設計，程蝶衣要砸爛一整面牆的鏡框，牆上掛著他和段小樓的合影。程蝶衣砸，段小樓在後面抱住他。
陳凱歌深知，如果一次拍不過，得重新布置鏡框、打掃屋子，關鍵還需要張國榮與張豐毅能反覆調試狀態。
為此，陳凱歌一再對顧長衛說，焦點千萬跟緊，別人家演好了，咱拍虛了。
一轉眼，陳凱歌看到張國榮鐵青著臉，張豐毅坐旁邊咬牙。陳凱歌馬上喊攝製組：「快！快！這兩個人都進去了！」
陳凱歌回憶說：「果然一開機張國榮就瘋了，然後就是拿著棍子亂打這牆上的鏡框，玻璃碴四處飛濺，張豐毅在後頭抱著張國榮也是豐沛的感情，可以說現場兩個人的表演已經驚心動魄。」
「我不禁對自己說，這哪是菸癮犯了發瘋啊，這是人在眼前愛不得的極度痛苦，是面對不公命運，拼盡全力的反抗。」
拍完，陳凱歌喊停，張國榮已哭成淚人，怎麼勸，也沒法止住他落淚。陳凱歌說：「我勸不住也急，說你還真是哀哀如喪考妣啊，人戲不分，不僅有程蝶衣，但張國榮也做到頭了。」
3.紅塵
張國榮完成了自我挑戰，徵服了所有人。
法國女演員伊莎貝爾·於佩爾在現場，看張國榮演了一天。臨走，她對陳凱歌說，「真是太棒的演員」。
1993年，《霸王別姬》在中國上映，此後又在多個國家和地區上映，打破中國內地文藝片在美國的票房紀錄。
天后麥當娜也非常喜歡這部電影，深愛程蝶衣這個角色。張國榮開玩笑稱：「麥當娜不是在迷戀我，而是嫉妒我！」
在上海放映時，人山人海的觀眾把電影院的門給推破了。徐楓說：「影迷也包圍車子，車都在晃動，我們都嚇壞了。」
同一年，《霸王別姬》獲得法國坎城電影節最高獎項金棕櫚大獎，成為首部獲此殊榮的中國影片。陳凱歌夯實自己的導演地位，與張藝謀一樣揚名國際，作為男主角，張國榮也大放異彩，廣受好評。
有文章評論：「1993年，一直在歌壇和影壇與人競爭，被拿來和別人比較的張國榮已經沒有了對手。」
張國榮卻坦承：「我不希望做程蝶衣，我本人不希望做他，老實講我比他幸福太多，可是我非常愛演這一個角色，因為我自己喜歡演一些悲劇人物。」
少有人知的是，當年，《霸王別姬》殺青後，陳凱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張國榮穿著戲服，微微笑道：「從此別過了！」
《霸王別姬》裡，程蝶衣拔劍自刎。十年後，2003年4月1日，飽受抑鬱症困擾的張國榮棄紅塵而去。
回首與張國榮拍攝《霸王別姬》的時光，張豐毅曾多有感慨，但他凝結為一句話：「要熱愛生活，熱愛生命！」
聽到張國榮棄世的消息，陳凱歌則立刻想到那個夢。
陳凱歌說：「一個人在花花世界還能那麼乾淨，你還要他什麼呢？」
什麼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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