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聲音遠去了,卻成為我永久的記憶。它不是讀小學時上課的鑼聲,不是讀中學時上課的鐘聲,也不是讀大學時上課的鋼管聲,而是軍號聲。一九九〇年轉業後整整三十年了,號聲卻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起床號、出操號、收操號、緊急集合號、衝鋒號、開飯號、熄燈號……情有獨鍾,時時在耳。為了懷想,我把手機的來電聲,也弄成了號聲。我最早聽到號聲的,卻不是參軍到了部隊,而是在我十二三歲孩童時候的生產隊。那是一九五八年,人民公社成立後的「大躍進」。人民公社成立後,「大躍進」下的各個生產隊或生產大隊,常常是「兵團式作戰」的整體出動,這個生產隊到那個生產隊勞動、那個生產隊的到這個生產隊勞動。挖地、挖紅薯、種小麥什麼的,一大塊地一大幫人一會兒功夫就弄完了。那時,為了統一出工、收工的時間,各個隊都有自己的信號,或打鑼,或擂鼓,或敲梆梆(取木頭一節挖空,或用竹筒,似和尚的木魚),唯獨我們生產隊與眾不同,是吹號,用的真正的軍隊的那種軍號。早晨,天剛蒙蒙亮,號聲響起(和軍隊的起床號一樣),一家人就說 :「出工了!」中午或者傍晚,一聽到號聲,大家就說:「收工了!」扛起鋤頭就回家。我們那個生產隊為何是吹號?原因很簡單,就是我們的隊長是個退伍老兵,而在生產隊裡還有一個退伍的老號兵。也許是喜愛,所以號聲就運用起來了。號聲好聽,而且嘹亮,聲震四野,勞動場地很遠的社員們都能聽到,且使用這個聲音比較獨特,區別於其他隊的鑼聲、鼓聲、梆梆聲,很有出新之感。老號兵年齡已大,加上近視,勞動不方便,隊裡就指定他專門吹號,不幹其他事。於是,號聲就這樣吹起來了。老號兵的號聲是在生產隊附近的山坡上吹的。站得高,聲音傳動就遠,聽起來也很清晰。老號兵省掉了軍號的一些內容,只吹三種號:起床號、出工號(出操號)、收工號(收操號)。那時,每天早上天一亮,社員們只要聽到起床號響起,就翻身起床;接著就是出工號,大伙兒就自覺地帶上工具三三兩兩地來到地裡、田裡幹活。在那個年代,老號兵恪盡職守,無論是三九嚴寒的冬天,或是炎炎如火的夏天,每天每次按時吹響。社員們聽得非常習慣,而最喜歡聽到的是收工號,因為那時隊裡成立了夥食團吃「大鍋飯」,每家每戶不許生煙,隊上一百多號人都端著碗、盆到夥食團吃「集體夥食」,又常常缺少吃的,通常是紅苕加稀飯,少有乾飯。乾飯、紅苕用秤稱,稀飯用瓢舀,大人小孩各有斤兩標準。一九六一年又遇自然災害,大乾旱,還吃過苕葉、四季豆葉什麼的,活路幹不到半天肚子就餓了,你怎麼幹活?就常常盼收工號。當然,也喜歡聽出工號,因為集體幹活,有出工才有工分,工分就是錢。儘管一天才幾分錢、一角多錢,出工多工分就多,年終分紅就多,否則就「超支」,全年的工分錢還不夠全家全年分的糧食,就「超支」了。人們最怕的是「補超支」。我們家姊妹多,沒有「全勞力」,工分少,每年都「補超支」兩三百元,痛苦之極,姊妹們都只得供我一個人讀書。同時,集體幹活大家在一起,天南地北吹牛、擺龍門陣、說笑話,東說南山西說海,倒也快活。於是,社員們天天聽號聲起床,聽號聲下地幹活,聽號聲收工吃飯,倒也整齊劃一,一切勞累、一切苦惱、一切歡樂與愉快,在號聲中消解或振作,紀律性、團隊意識也許由此形成。這號聲就一直聽到「大躍進」結束、集體食堂解散。於是,號聲遠去。一九六八年,我參軍到了部隊,就真真切切聽到了軍號聲,頓感親切。那二十二年軍旅歲月的號聲記憶,卻深深地烙進心田。那嘹亮的起床號聲,把我們從暖暖的被窩拉起,讓我們迎著新的太陽走進新的一天;那嘹亮的出操號,把我們帶出營房,在操場上練出整齊的步伐和英姿,接受營團的會操;那響耳的收操號,我們面對西山日落的紅霞打靶歸來,一路滿懷喜悅笑談射擊的收穫;那夜半的緊急集合號,使我們翻身跳起,摸黑熟練快速地打起背包,急行軍在群山曠野之間;那節奏緊迫的衝鋒號,指揮我們躍出衝擊出發陣地,在雲霧山間展開班排連進攻的戰術演習;那輕鬆的開飯號,把我們調進食堂,品嘗炊事員帶給我們的美食佳餚……而今,嘹亮的軍號聲,雖然已經離我遠去,但我依然留戀,每每想起心中時常將積澱了寂靜的聲音又喚起,化作一種悅耳動聽的永恆的音符。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一生聽到的幾種聲音,催人奮進,也是新的。無論是鑼聲、鐘聲、鋼管聲還是號聲,各有特色,各有千秋,或嘹亮、或沉悶、或鏗鏘、或渾厚;吹號人、敲鑼人、敲管人、敲鐘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工作單調且枯燥,但他們代表了一種本色——一種通常人們沒有注意的本色。他們成了最早起的人、最善良的人、最能守時的人、最能堅持的人、最有信仰的人、最能忠於職守的人,持之以恆,以至永遠。儘管沒有人記得他們。這些聲音都遠去了,靜寂了,我常常懷想這遠去了、靜寂了的聲音。「無聲之聽」,也能產生魅力。這些聲音代表了一個時代,或者作證了我的一段生活經歷,鐫刻下我的一段美好的記憶。每每回想起這些聲音,總有一種感悟,總感到它好像是一種號角,是一種鞭策,是一種激勵,是一種呼喚。人們常說,時不我待。它既是時間的催促,也是精神的提示,更是對努力的喚醒。總之,催人奮進。
●作者簡介●
左孝本 高級記者,原四川人民廣播電臺宜賓記者站站長,宜賓市作家協會原主席、名譽主席,曾出版《類型影片鑑賞》《世界戰爭電影奇觀》《漫步影視美》三部電影基礎理論專著,出版《穿越時空》《遙遠的飛越》《東方的豐碑》《記者的視點》等散文、報告文學、新聞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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