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講述了一個人和他的命運之間的友情,這是最為感人的友情,因為他們互相感激,同時互相仇恨;他們誰也無法拋棄對方,同時誰也沒有理由抱怨對方。他們活著時一起走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死去時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土。
——餘華
很喜歡餘華在《活著》的《韓文版自序》裡的這段話。命運是什麼?是自我的對立面嗎?是在面對它時必須要擺出一副激進對抗的姿態嗎?細想想,命運其實就是我們的過去,現在和將來,是經歷過的,正在經歷的,和將要經歷的。每個人的人生千差萬別,但實際上,我們都在用一生的時間做著同一件事,就是和命運相處。
有人說,《活著》是悲劇的堆砌。三四十年的時間裡,福貴身上接二連三的災難確實壓抑地令人喘不過氣。有時候覺得他該苦盡甘來了,誰知道前面還有更多的不幸在排著隊等著他。命運如此貪得無厭,似乎要把他身邊的一切都拿走才肯罷休。然而,即使這樣,他在講述這一生時,仍然充滿溫情。那些親人,和親人們共同經歷的那些事,清晰且美好地留存在他的記憶裡。這些點滴稀釋了苦難所帶來的傷痛,讓他覺得這輩子並不是除了苦難,什麼也沒有留下。曾看到過這麼一句話:「如果你已經體會過命運的無常,就一定要讀一讀餘華的《活著》。」因為《活著》就是用一個人那不忍卒讀的一生,講述了生命的力量,活著的真相,和絕望的不可能。一、 活著就要忍受現實餘華說:「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裡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於喊叫,也不是來自於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福貴一生共經歷了8次不幸,每一次都沉重得令他無從逃避,但每一次他都從刺骨的傷痛中挺了過來。他原是富家少爺。年輕時做浪子輸光家產,父親被他氣死,不久後懷孕的老婆也被丈人接回了娘家。他帶著母親和女兒一起生活,從沒幹過活的他學著別人的樣子下田種地。後來老婆帶著剛滿半歲的兒子回來了,他卻因為去城裡給母親找大夫被抓了壯丁。一走就是快兩年,好不容易回了家,母親卻早已撒手人寰。之後的日子雖然艱苦,但一家四口在一起倒也坦然。可誰承想,兒子上五年級時,因為給縣長的老婆輸血,死了。埋了兒子,和老婆帶著又聾又啞的女兒一起生活,好不容易給女兒找了個好女婿,一家人歡歡喜喜,然而好景不長,女兒難產,死了。老婆本來就一直臥病在床,女兒的死對她打擊很大,沒過幾個月,也隨女兒去了。於是,女婿和外孫便成了他唯一的牽掛。誰知幾年後,女婿又在做工時出了意外,被兩塊水泥板夾死了。爺孫倆相依為命,他心想著只要有孫子陪著比啥都強。可在孩子7歲的時候,有一次發燒,他正巧又急著去收棉花,就煮了些豆子給孩子吃,沒想到孩子吃了太多的豆子,硬是被撐死了。家破人亡,生離死別,生命中最痛楚的莫過於此。福貴的一生正是在一次次打擊的疊經刺激下,變得破碎不堪。然而,不管經歷多大的不幸,他知道肩上仍有責任,身後還有牽掛。死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更何況,他死了,他們怎麼辦?就是這樣一種樸素的生存觀,支撐著他一次次咬牙忍受著那看似無可忍受的災難。家敗了,不能死,那一屁股債又不能和他一起死;兒子死了,他得去醫院把他接回來,偷偷把他埋了,還要裝作沒事,因為怕臥病在床的老婆受不了;女兒死了,他得去醫院和悲痛萬分的女婿一起把女兒帶回家;老婆死了,他也不能就這麼跟著去了,他還要和女婿一起掙錢,讓孫子過得闊氣一點;女婿死了,他更是沒得選擇,為了孫子也要好好活著。周國平說:在無可告慰的絕望中,我們咬牙挺住。我們挺立在那裡,沒有觀眾,沒有證人,也沒有期待,沒有援軍。我們不倒下,僅僅是因為我們不肯讓自己倒下。二、 活著就要活在當下「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活著就要活在當下。不念過往,不懼將來,懷揣著那一點點慰藉或者希望,一心一境地活在當下的生活裡。家敗、爹死、家珍又被接回了娘家,好好的家瞬間坍塌。就在這斷壁殘垣之間,為了養活他娘和女兒鳳霞,他開始幹農活。人踏實了,心就會變得柔軟。此時,他看到了娘的辛勞,鳳霞的懂事。家珍從娘家回來後,他也「開始心疼自己的女人了」。儘管被命運再三地捉弄,可他看到的全是家人們的好——家珍賢惠,鳳霞、有慶懂事,二喜實誠,苦根乖巧聰明。和家人們共度的那些艱難卻美好的時光一幀幀鮮活地留存在他的記憶裡。有慶出意外後,家珍和福貴並沒有將自己深陷於悲痛之中,日子還是一天天過下去。鳳霞到了要嫁人的年齡,夫妻倆就忙活著給鳳霞找男人。隨著二喜的到來,這個慘澹的家終於迎來了一些生氣。鳳霞和家珍相繼去世後,福貴就經常去城裡看二喜和苦根,他覺得城裡才是自己的家。但又不想和他們住在一起,他還要種田,要和二喜一起賺錢養活苦根。二喜死了,他去醫院接二喜,癱倒在那間躺過三個親人的病房門口。但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帶著苦根,一起等著有一天「雞養大了變成了鵝,鵝養大了變成羊,羊養大了又變成牛」。最後苦根也沒了,他買了頭和自己一樣老的牛,從此便和牛相依為命。災難不會因為人們懼怕它躲著它,就不會降臨。同樣,那些瑣屑的歡樂也不會因為災難的到來而徹底絕跡。只有融入生活裡的人,才能感受得到這些歡樂。而它們又為繼續生活下去提供了力量和慰藉。活在當下不是對災難的逃避,而是在面對無可奈何的無常時,對生命的承擔。三、 活著就要與命運融合福貴願意講述自己,回憶過去,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平靜和淡然。他講如何被拉了壯丁,如何死裡逃生,又講到回來後母親死了,女兒啞了。說完停了下來,開起玩笑,喚著老牛「福貴」下地幹活。他講述日子的艱難,家珍的病,有慶的死,講完後,還不忘和身邊兩個正在插秧的女人貧貧嘴。講到女兒和老婆相繼去世,他滿懷溫情微笑著:「家珍死得很好,死得平平安安、乾乾淨淨,死後一點是非都沒留下,不像村裡有些女人,死了還有人說閒話。」講完二喜和苦根的死,他平靜地說:「我是有時候想想傷心,有時候想想又很踏實。」最後,他從屠夫的刀下買了頭老牛,覺得和自己很像,便叫它「福貴」。「福貴」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死,就像他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他從不吆喝它,頂多就是用「家珍、鳳霞、有慶、二喜、苦根」激發一下它的勞動鬥志,這麼一喊老牛覺得和它一起幹活的還有其他同伴,同時也讓他自己感覺到親人們其實一直都並未走遠。福貴對老牛的態度,就是對自己的態度。他對老牛溫和,就是對自己溫和,對現實釋然,對命運寬容。不再用已發生的無可挽回的過去消耗自己、懲罰自己,而是用那些美好的、可親的人和事串聯成記憶的主線。這便是在一段段的經歷過後,在「吾似昔人,非昔人也」時對命運的接納、包容,和對自我的救贖。人與命運「誰也無法拋棄對方」,因此人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處理好與命運的關係。一個人一個命,一種活法。但不管怎樣,都要與命運相融合。與命運融合,就是忍受無力改變的現實,就是常想一二不思八九,就是包容和放下,就是活在當下。與命運融合,就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後,依然好好活著。與命運融合,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對命運最強有力的對抗。四、結語余光中在《記憶像鐵軌一樣長》裡寫到:「說是人生無常,卻也是人生之常。」人生無常才是生命的常態。我們每一分鐘都不知道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麼,永遠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會更早到來。沒有誰有那個自信,說自己一生都將是被命運眷顧的寵兒。因此,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珍惜擁有的,放下那些已失去的;記住快樂的,淡化那些不如意的;關注當下要做的,接受那些無法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