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元裕二的書出了中文簡體版這事兒,是朋友告訴我的,今天的題目也是她發出的肺腑之言。
書名《往復書簡:初戀與不倫》,已經說明了故事的梗概,兩個不長的故事,以往復書簡的形式展開,來來回回或長或短的對話,卻塑造出十分飽滿的人物和跌宕的情節,關上書的時候,就像看完一部坂元裕二的劇,很長的餘味。
像突然撿到一臺別人的手機。
後來在豆瓣看到出版方一頁folio和譯者蕾克關於這本書的一些自述非常打動我。
不管是編輯寫給原出版社誠懇的手寫請求信,還是後續坂元裕二在情人節返回的手寫信,這種有悖效率至上的古老溝通模式,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
如果看過坂元裕二劇作的人,會秒懂他講故事的克制和細膩,在這本《往復書簡:初戀與不倫》中依舊如此,如果僅僅只是把初戀和不倫講成一個愛情故事,那就太單薄無趣了,但如果又想摻雜入說教,那更是讓人厭惡。
奇妙的是看完這一封封簡短的信,裡面的人物一個個從幕後走到臺前來,在距離讀者十來米遠的舞臺上把原故事活現,這可能是劇作家的功力吧。
就想要聊一聊心中的坂元裕二。
這個23歲就寫出《東京愛情故事》的人,後來的7個故事。
可能每一個「成功」的創作者,都難免會被問到,你是屬於天才型選手,還是後天努力型,畢竟世人在崇拜「成功」的同時,更多的是希望去復刻這種「成功」,所以需要前輩可以指明前行的道路,再不濟也是要給出一點希望吧。
但是坂元裕二在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然後一邊無奈的笑一邊說,我是掙扎派。
與其說什麼,不存在天才或努力,有天賦也許努力,或者直接一棒子打死天賦是關鍵這樣的說辭,他給出的答案真的是很多創作者的內心戲。
寫出爆紅《東京愛情故事》是23歲,
但「翻紅」卻是20年後的43歲。
說到坂元裕二那肯定就不得不提《東京愛情故事》了,這部劇放在今天看也不過時,莉香存在超越了很多東方傳統對女性的認知。
這部作品卻來自一個23歲的青年坂元裕二,也難怪他憑藉這部作品一下晉升為日本劇作家大牛。於是關於「愛情劇本」的訂單就一下爆倉似的撲向了坂元裕二,這是但凡一個有想法的青年,大概就會有這樣的困惑:難道我只會寫愛情劇本嗎?不能找我寫點兒其他的??
後來坂元裕二果然就離開了編劇界,做了幾年電影導演,又寫了幾年小說,結果嘛……自然是平平,那種出道即高峰的確很難超越,而且可能上帝在造人的時候,確實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有一個原出場設置吧。
就這麼四處瞎碰了一陣,八年時間就沒了。
35歲坂元裕二的女兒出生後,妻子因為要外出工作,他就在家看孩子,這點和日本導演蜷川幸雄倒是一模一樣。
然後一晃又過了八年,他把這段經歷和個人對父母子女關係的思考,寫成了新作《母親》,這是坂元裕二再度封神的作品,與第一部作品間隔了20年。
《母親》依舊不是一部傳統意義對母親角色的刻畫,反而是一個具有虐待傾向的母親,但坂元裕二想要通過這種更戲劇的人物設定卻傳達的是,不能在什麼都不了解的情況下,否定一個人,因為只有實際帶過小孩的人才知道,無論多麼溫柔、和善、有教養的人,都不免會有憤怒和想逃避的時刻,哪怕只有1秒鐘。
這種對細膩情感的捕捉,很厲害。
就像《母親》這部劇一樣,當我們理所當然的去批判一個施虐母親的時候,他會站在另一個角度,去剖析為什麼,以及她的艱難。(並不是要合理化施虐行為,只是提供一個新視角)
這其實也是坂元裕二很多創作的初衷,他說:
比起多數派,我更想為少數派書寫。讓他們感到原來這麼想的人不只我一個。
鼓勵10分的人達到100分的電視劇有很多,而我更想讓負分的人至少能回到0分。
這樣讓我想到了《儘管如此 也要活下去》,滿島光飾演的雙葉是殺人犯的妹妹,而瑛太所飾演的洋貴真是被殺害者的哥哥,雙葉需要承受的痛苦絕不比洋貴來得少,甚至更多,她甚至需要用一生去完成一個贖罪者的角色,並且必須艱難的活下去。
像《追憶潸然 》也是寫給那些艱難活著的人們的信。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坂口健太郎與從鄉下來東京完成模特夢想的森川葵的一段對白:
「我只想成為一個不一樣的自己,我不想成為一個隨處可見的人。」
「不想成為隨處可見的人,這種人隨處可見。」
真是無情啊,可是正是這樣的話,次啊能讓負分的人回到0分。
要表現「喜歡」這件事情,
不是直接說我喜歡這個人。
雖然坂元裕二可能不喜歡被說成是很擅長寫愛情的劇作家吧,還是不得不說他真的很會寫「スキ」這件事。
那種沒有由來的愛得死去活來,見面第一眼就說要定你這種鬼話,也只有霸道總裁偶像劇才敢這麼搞,也只能騙一騙小孩(或許現在連小孩也騙不了吧,大家也純粹只當看個喜劇)。
坂元裕二說,人物是從小的細節積累起來的。比起宏大的故事,在電視中看到人物細微的動作,往往更具刺激性。
所以要表現「喜歡」這件事情,不是直接讓人物說我喜歡這個人,而是要深入地描繪圍繞喜歡這件事的細節與周邊,讓喜歡顯現出來。找到適合的場景來表現人物的個性和情感非常關鍵。
《往復書簡:初戀與不倫》也是如此。
他還給出了一個表達喜歡的坂元模板:
在巴士歸途中閒聊,「今天風好大」,說著:「前面的大叔睡著了哦」、「好睏啊」之類的話。道完再見回到家裡,想著自己一個人,至少看個電視什麼的,卻還是關了電視。然後這樣折起紙,這時,才意識到:「啊,我好像喜歡那個人。」
不敢說人類都是如此,不過東方人應該很能明白這中間的滋味吧。
就說他對女兒的愛的表達也是如此,就算再忙,他依舊會在早上5點起床和妻子輪流為女兒做便當,十多年一直如此,在他看來,便當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
比起才華,美的意識
和對生命的認真的感知更重要。
最後再次回到關於才華的追問中,在紀錄片《行家本色》坂元裕二篇中,他說,
才能這種東西是抓不住的。要開創新的東西,也不是憑空就有。
重要的是人在日常生活中獲得的美學觀,這是對著電腦打字或是喝酒找刺激中無法誕生的,人如果不在與人的關係中去展開就無法獲得。
那話怎麼說來著,專業人士從來不去等靈感,他們都是早上九點準時打卡上班。
之前在微博看到在@Arahiruk 翻譯了部分《腳本家 坂元裕二》書中坂元裕二與椎名林檎也信,兩人因為《四重奏》有過合作。
在來這份信件裡,坂元裕二問了一個特別好玩的事,就是當創作時候,有沒有假設是一一個人物,是複數的人?還是一個特定的人?
如果不是人的話,就說一說喜歡的動物吧,他還給出自己喜歡的動物排名,白熊、柴犬、小食蟻獸。
結果椎名林檎在回信裡說並沒有特別的人物設定,又反問:老師您覺得,邊哭邊寫曲子的人,也能夠活下去嗎。
這樣的往復書簡不夠看啊!
我可以擠檸檬嗎?
……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的確也玩了很久「檸檬炸雞」的梗,特別是每次和朋友吃飯,一旦有炸物端上來,恰好邊上一定會配檸檬的時候,就不自覺的開始思考起,到底要不要擠檸檬這個哲學問題。
如果沒有看過《四重奏》的小虎斑,可能很懵,但看過的就一定不會忘,在劇集裡高橋一生就要不要給炸雞擠檸檬的事發表了長篇大論,開始還覺得你在說什麼瘋話,後來竟然覺得,啊,的確如此啊……
甚至因為不問對方就做主把檸檬擠在炸雞上,可能會離婚哦:)
只是沒想到這個「檸檬炸雞」事件越玩越像那麼回事,就連剛剛說到的椎名林檎也是在信中提到:老師您說能默默地美味地吃完被擠上檸檬的炸雞塊的話關係應該相當好吧。
這還沒完,後來日本作家萬城目學也在 Twitter 上「吐槽」和坂元裕二吃飯的故事:「油炸拼盤送上了桌,盤子的角落放著檸檬片!桌前頓時飄來緊張感。」
最可愛的當然還是坂元本人,他後來若有其事地寫了一封長信,算是給所有被「檸檬炸雞」困擾的人一個回復吧——
那段令人厭煩的時期早已埋藏在記憶的深處,而現在似乎到了應該說說糾纏著我的這個現象的時候。
《四重奏》播出後,聚餐時總彌散著一種奇妙的氛圍,或有人緊張兮兮地偷瞄一下我,或有人笑眯眯地看著我,說著「有哦」「有檸檬哦」,向我襲來的這個困境,同時也波及著整個劇組的相關人員,數月後,我們都疲於應付這種氛圍了。
和一同經歷著這場「戰鬥」的製作人以及導演一起吃飯時,看著送到桌上的檸檬,三人都不約而同地嘴角含著自暴自棄的冷笑,一聲不吭地澆上檸檬,用絕不提及的方式挺了過來。我們對周圍視而不見。什麼也不曾發生,直到,我記得是有一次我突然直接擠起檸檬的行為強行打破了這種僵局。當然周圍有人發出了哀嘆,也有人指責「誒?誒?澆上檸檬沒關係嗎?」,但是為了停止時不時的偷瞄與笑眯眯的揶揄,只有這一種方法了!
這次和萬城目先生一起吃飯時,由於談話內容分散了注意力,一時間竟疏忽了。不知何時,我從這個這個場所裡充斥著的緊張感,與偷瞄著我的視線之中,又嗅到了那令人懷念的戰場的味道。
發現檸檬的瞬間,我一邊心中咆哮著「是你小子嗎,原來是你小子呀,還真是好久不見了呀」,一邊慢慢地捏緊著檸檬,殲滅了這位破壞愉快氛圍的元兇。就像萬城目先生說的,這是我身上背負著的十字架,已經無法逃離的因果。
關於這件事,雖然無從獲悉,但我估計家森先生(高橋一生飾演的角色)心裡一定比我更加苦,因並非本意的發言而被受苦這件事,讓我漸漸明白了演員還真是一個艱辛的工作呀。再次感謝。(不好意思寫了長文,會馬上刪除的。汗)
從《往復書簡:初戀與不倫》開始,也從這裡結束,借「金句王」坂元裕二在書最後的話:
我想說的,主要是這個世界的痛楚,和與痛楚數量相當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