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礬頭,一番過、一番懷古。想當時,周郎年少,氣吞區宇。萬騎臨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魚龍怒。卷長波、一鼓困曹瞞,今如許?
江上渡,江邊路。形勝地,興亡處。覽遺蹤,勝讀史書言語。幾度東風吹世換,千年往事隨潮去。問道傍、楊柳為誰春,搖金縷。
戴復古的《滿江紅·赤壁懷古》是作者漫遊黃州時所創作的,時間大約是公元1219年,此時離南宋滅亡雖然還有60年,但實際上已經處於風雨飄搖的時候,對外先受到金國的盤剝,稱金主為伯父,每年繳納歲幣銀絹各三十萬,給老百姓形成嚴重負擔。後來金國雖然衰萎,但蒙古國迅速壯大,對中原政權形成嚴重威脅。對內是史彌遠與楊皇后勾結,大權獨攬。外戰失敗的屈辱,內部權力鬥爭日益激烈,有識之士對國家的前途憂心忡忡卻又無可奈何。戴復古本首詞,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作的。
赤壁大戰是中國歷史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經典戰例,周瑜的「雄姿英發,羽扇綸巾」的英雄形象,以及「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淡定從容,長久以來成為眾人景仰的對象,特別是在國家積貧積弱的情況下,更是無限嚮往,哪怕只是在虛幻中得到片刻的滿足。在上闕中,作者描寫了自己每次經過赤壁時,都會對周瑜在年紀輕輕時便建功立業的追慕之情,並對赤壁之戰的場景進行濃墨重彩的描述。只是,曾經風流儒雅、一鼓而敗曹操的周郎,如今到哪裡去尋找呢?實際上是表達了對朝廷無人的憤慨和失望。
下闕寫作者在江邊徘徊時的所感。江山形勝地,卻是興亡頻繁之地,如畫江山與滄桑世事形成鮮明的對比,更增傷感之情。作者認為,追蹤前朝舊跡,勝卻史書的千言萬語,畢竟文字是死的,而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而生動,直擊人心。只是東風來去,世道變遷,所有的往事都隨流水滔滔而去。獨有路邊的楊柳,年年春來依舊還發,只是不知道為誰而搖曳,為誰婀娜多姿?
戴復古的這首詞得到許多人的好評,其中之一便包括清朝大才子紀昀,認為雄壯不亞於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然而在我看來,這首詞與東坡詞幾乎沒有可比性,原因如下:
第一、蘇東坡的詞起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可謂震古爍今,千古獨步,而戴復古的起筆非常平淡;
第二、同樣是寫周郎,蘇東坡的詞既有「雄姿英發,羽扇綸巾」的文士形象,也有成竹在胸的軍事家形象,「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立體而豐滿,而戴復古筆下的僅僅只是一句「周郎年少,氣吞區宇」,人物形象太單薄;
第三、東坡的詞對戰爭畫面沒有正面的描寫,只是通過人物形象的刻畫,自然得出打勝仗的結論,是以靜寫動,水到渠成。而戴復古的詞,則極力渲染戰爭的場面:「萬騎臨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魚龍怒。卷長波、一鼓困曹瞞」,顯得繁冗而嘈雜,感覺是拼了老命,氣度與東坡筆下的周郎相去甚遠;
第四、東坡的詞是寫周瑜,然而內容非常豐富,上闕先寫千古英雄人物過渡到周瑜,到驚濤亂石,到如畫江山,重新回到「一時多少豪傑」,與「千古風流人物」遙相呼應。下闕寫周瑜春風得意,無論是愛情還是偉業,都令人豔羨。最後突然急轉直下,嘆息功名未建,人生已老,最後收筆於「一樽還酹江月」,有絢爛之極歸於平淡之妙。全詞有一唱三嘆,卻又大開大闔,收放自如。反觀戴復古的詞,上下闕都局限於赤壁之中,始終擺不脫空間的限制,像孫悟空始終無法逃出如來手掌一般,令人窒息;
第五、戴復古的結尾化用杜甫的「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並沒有問題,問題是他重複了姜夔的「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的意境。字句意境俱模仿他人,二者重疊,便有些拾人牙慧之感;
第六、從語言來說,戴復古的詞雕琢明顯不足,「千艘列炬魚龍怒」與「千年往事隨潮去」在同樣的位置出現重字實屬不該,且在上下文相同位置均用數字,個人也不喜歡。「一番過、一番懷古」,「一鼓困曹瞞」,這麼多的數字,無益而有害。「覽遺蹤,勝讀史書言語」讀之如同嚼蠟。與東坡的渾然天成有雲泥之別。
總體而言,戴復古的這首詞,既沒有翻陳出新,也沒有字斟句酌。無論是內容還是形式,都顯得平淡無奇,既不能與東坡相提並論,也與之前的張孝祥《六朝歌頭·長淮望斷》、朱敦儒的《水龍吟·放船千裡凌波去》相去甚遠,只能算中規中矩的平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