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豆 和 他 的 朋 友 們 | 臨 風
上帝
按著金牛犢的樣式
被造?
文 臨風
前言
很多沒有宗教信仰的人都認為,上帝是人手所造的。他們會認為,宗教信仰就像是服用安慰劑,它或者用來彌補心靈的空虛,或是用來麻痺良心,或者是執政者用來便於統治。但是,或許很少人想到,一些自以為有宗教信仰的人也把上帝(純真的信仰)當作武器來使,假傳「聖旨」,夾天子以令諸侯。換句話說,這些人把上帝當作權力遊戲中的籌碼。就如摩西時代的猶太人,為了權力的需要造出一個「金牛犢」作為膜拜的對象。不論「金牛犢」以何種形式出現,膜拜「金牛犢」說穿了就是按著自己的形象塑造出一個「上帝」。
猶太人膜拜「金牛犢」(維基網頁)
不明就裡的外人還真以為,「金牛犢」就是上帝本身。
金牛犢的膜拜者們
葛福臨牧師(Franklin Graham)
葛培理牧師(Billy Graham)是20世紀最偉大的福音布道家,他的兒子葛福臨牧師(Franklin Graham)是「葛培理布道團」的接班人,以及「撒馬利亞救援會」的會長。由於葛培理曾被譽為是「美國的牧師」,葛福臨自然成為美國福音界的重量級人物。
2019年11月21日,葛福臨牧師接受福音派脫口秀主持人埃裡克·梅塔克薩斯(Eric Metaxas)的訪問,葛福臨把川普的批評者比喻為邪惡的勢力,是「鬼魔附身」(demon possessed)。他主要的論點是,縱使川普的宗教信仰十分膚淺,品格不彰,但是,川普的經濟政策成功,讓教會能夠多收金錢奉獻。
在另一個場合葛福臨牧師表示,因為反墮胎和擁護槍枝而支持川普。總之,他擁護川普的動機主要是政治性的,與耶穌的教訓關係不大。
第二修正案有關擁槍自由,葛福臨牧師認為只這一項就應當投票給川普
然而對川普的種族主義和撕裂美國的言論,對婦女不恭的表現,假公濟私的行為,嘲諷為國捐軀的戰士,等等出格言行,葛福臨牧師從不置評。政治本來是個細節活,也是個專業活,並非牧師的本行,那他為什麼這麼輕易地站隊呢?從他的發言看出,葛福臨的上帝已經被「金牛犢」代替了。
埃裡克·梅塔克薩斯(Eric Metaxas)
那麼,什麼是葛福臨的「金牛犢」呢?我不很確定,有可能是利益交換,有可能是政治圈的影響力,也有可能是川普本人。不過,對梅塔克薩斯而言,他的「金牛犢」就是川普。
梅塔克薩斯是福音界的名人,他寫過三本十分受歡迎的基督教偉人的傳記:威廉·威伯福斯、迪特裡希·邦霍費爾和改教的馬丁·路德牧師。他還為基督教兒童讀物Veggie Tales撰稿。他自喻是路易斯(CS Lewis)筆下所描寫(純粹)的基督徒。
自從2016年川普成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起,梅塔克薩斯這樣一位被公認為具有良知的基督徒開始成為川普的堅定擁護者和粉絲。
梅塔克薩斯在2019年9月27日接受「宗教新聞社」的訪問時說,他所以支持川普是為了反對美國流行的「文化馬克思主義」,顯然地,他把美國政治光譜中的左派描繪為社會主義,它威脅到了美國的生死存亡。因此,為了「拯救」美國,川普的種種缺點都可以接受。他甚至把川普比喻作改教的馬丁路德,縱使不完美,但是做了不少好事。
11月30日,梅塔克薩斯與川普通話,表達堅決支持
這種支持到後來演變成了無條件的效忠,梅塔克薩斯至今堅持相信川普所說,這次大選是被民主黨舞弊偷去的,他願意站在川普的一邊奮鬥。在11月30日與川普的通話中,他對總統說,耶穌站在我們這邊:「我很樂意在這場戰鬥中赴死。這是一場爭取一切的鬥爭。上帝與我們同在。」他願意為擁護川普的謊言犧牲生命!
「宗教新聞社」新聞截圖
耶穌不會站在任何政黨的一邊,更不會站在一位說謊成性,寧願犧牲國家利益而要保住權力的川普的一邊。顯然地,梅塔克薩斯的「金牛犢」是黨派政治,是個人崇拜。
美國的福音界充滿了像梅塔克薩斯這樣的人。今天的美國正面臨一個宗教上的腐化。這批「宮廷福音派」的領袖們不但喪失了對真理的執著,他們更是踐踏了上帝的名號,受傷害的正是他們所高舉的宗教信仰。
在美國歷史上,有時候文化的力量扭曲了宗教信仰,有時候政治權力的訴求扭曲了宗教信仰。宗教精英們到底是在敬拜上帝還是在敬拜「金牛犢」?這是個非常值得反省的現實。
歷史的回顧
宗教信仰照理說是人在信仰上的委身,並接納一套教理。在實質上,人卻常常因著自己的觀念或文化視覺改變信仰的內涵,甚至讓教理轉彎,方便地按照自己的形象造神。我們從美國近代歷史上的三個人物入手,看看敬拜上帝或金牛犢的鬥爭如何在歷史上不斷上演。
1922年諷刺「現代主義」的漫畫
美北長老會(PCUSA)成立於美國革命時期。在美國公布憲法那年(1789)在費城舉行第一次大會,採納《西敏寺信仰信條》,以及西敏寺大要理問答和西敏寺小要理問答作為聖經之外的次要標準。不論我們是否全盤接納改革宗的系統神學,美北長老會的開創符合「宗教改革」的一貫精神,即:教理是重要的。
然而自從19世紀末,紐約聯合神學院的查爾斯·布裡格斯(Charles Augustus Briggs)引入深受現代主義影響的德國自由神學,以及其對聖經的「高等批判」以後,美國新教的土壤在19世紀末和廿世紀初遭到了極大的衝擊。名布道家孫培理(Billy Sunday)甚至憤怒地說:「把地獄翻轉過來,你知道底下寫的是什麼嗎?德國製造!」
為什麼現代主義能給基督教造成這麼大的威脅?跟政治一樣,正因為文化有著侵蝕性的力量,它能潛移默化地改變我們對現實和真理的視覺。很多時候,這種變化十分細微,不容易察覺,但卻影響深遠。在不知不覺間,上帝被「金牛犢」所替代了。
範戴克牧師
可能很少人不知道《快樂崇拜》(快樂歡欣向主敬拜,榮耀真神大慈愛)這首聖詩,它的配音改編自貝多芬《第九交響曲》中的《快樂頌》。這首詩歌的作者就是亨利·范戴克牧師、博士(Henry van Dyke,1852-1933)。
這位多才多藝的牧師畢業於普林斯頓大學以及神學院,在紐約作過17年牧師。他的寫作生涯開始於牧師任上。他後來曾經參與詩歌編輯,出版過厚厚一本具有份量的詩歌集。從1899年起,範戴克在普林斯頓開授英國文學。後被校友威爾遜總統派作駐荷蘭以及盧森堡的公使。在一戰時,他在海軍作過隨軍牧師。他晚年專事寫作,並擔任過全美藝術文學協會的會長。
他的文學作品(散文、小說)暢銷世界,包括《第四位博士》、《第一株聖誕樹:森林的故事》、《傷心的牧人:聖誕節的故事》、《藍色花》、《逝去的話:聖誕傳說》、《失喪的童子》等。他的作品都帶著樂觀陽光的色彩,以及對上帝的信心,內容溫馨、平和,包裝得就像聖誕禮物一樣美麗動人。他的作品毋寧是反映維多利亞時代的文學作風。他故事的信息多是道德感召以及主角的覺醒,對基督教理中的恩典和赦罪觀並沒有太觸及。
1913年復活節,範戴克在南加州河邊市的戶外崇拜中作禱告
這樣一位舉足輕重的範戴克牧師,他卻是個非常熱心的現代主義者,高度推崇布裡格斯的「高等批判」,大力推動修改《西敏寺信仰信條》,減少其神學氣息。
寫小說是一回事,但是以牧師身份討論神學立場卻是另一回事。他在1896-1899年間,前後寫了兩本比較嚴肅的書,一本是《疑惑時代的福音》,在序言裡,他寫著:「信心的活潑經驗遠比神學理論更為重要」。另一本是《罪世的福音》,在序言裡他告訴讀者說,自己的書不在討論救贖的理論:「相反地,它在教導:沒有一個理論可以夠寬、夠深地解釋事實。」
他的基本立場是,耶穌的人性遠比他的神性重要,我們只有借著耶穌完美的人性去體會他的神性。我們在不斷經驗上帝的愛時才能體會「救贖」的意義。連他故事中英雄的救贖也是這樣,《第四位博士》中的主角亞特班感受到內心的光照,這種內在意識激勵他做出無私的決定,他按照自己的認識盡力了,這就是他的救贖。大多數的讀者對「現代主義」以及其對文化的影響毫無概念,只要內容是聖誕節,有上帝、耶穌,就OK了。
因為他不能忍受普林斯頓神學院梅欽教授(John Gresham Machen)的講道,範戴克在1923年宣布放棄自己在「普林斯頓第一長老會」的座位,要轉換教會,梅欽當時是教會牧師。範戴克認為自己的日子「太寶貴,不能浪費在聆聽這種令人沮喪、充滿憤怒和嘲弄式的福音。」他稱後者的教導是「苦澀、製造分裂和不合聖經的」。他說到做到,後來一直到梅欽辭職,他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範戴克牧師所敬拜的「金牛犢」就是被現代主義馴化的基督教。順應文化的潮流,他按照「金牛犢」的形象建構了一個新的基督教,他所影響的不僅僅是他那一代而已。
富司迪牧師
1930年《時代》雜誌的封面,介紹富司迪牧師與新開張的紐約「河邊教會」
哈裡·愛默生·富司迪牧師、博士(Harry Emerson Fosdick,1878-1969)是1920年代美國最受歡迎的牧師。如果範戴克代表維多利亞時期的宗教小說風格,那麼,富司迪就代表廿世紀初自由神學的講章。用他自己的話說,那就是「對群體的個人心理輔導」。
他的講道不但讓教會的聽眾著迷,藉著NBC電臺每個禮拜天下午的「國家晚禱」時間,他的講道更是風靡全國的聽眾。他的講題非常吸引人,例如:「處理生活中的第二好」(處理失望)、「把糟糕變成美好」、「寧靜的好處」、「直面變革的挑戰」。
他的信息也十分新穎,遠遠地走在提倡「正面思維」的大師諾曼文森特皮爾(Norman Vincent Peale)的前面。富迪克牧師所以受歡迎與今天傳講「成功神學」的牧師受歡迎的道理是一樣的。提供正面信息和給人希望固然是件好事,但是,我們不能因此修改聖經的教理以配合群眾。
富迪克被浸信會按牧,卻在紐約最負盛名的「第一長老會」牧會(1918-1925)。不過,由於他浸信會的背景以及自由派神學,1925年他終於被保守的威廉·詹寧斯·布萊恩(猴子訟案律師)所領導美北長老會所逼走。
沒想到這正好是富司迪人生的轉折點,他馬上被三英裡外的「公園浸信會」邀請為主任牧師。這個教會是由「富二代」的小約翰·洛克菲勒所大力支助。沒想到富司迪如此有魅力,1920年剛蓋好的一座哥德式教堂很快就容不下了。結果,小洛克菲勒又掏出腰包,蓋了一所宏偉壯觀的新歌德式「河邊教會」,坐落在哈德遜河邊。1930年,洛克菲勒與富司迪牧師共同主持獻堂典禮。這是間超宗派的教會,富司迪在那裡牧會,一直到1946年退休。
河邊教會
教堂裡有三組石雕,它們為歷史上的英雄刻像,分為三個主題:醫治者、教師、人道主義者,每個主題的中心都是基督。耶穌基督是這三個主題的英雄模範。富司迪牧師又是金主小洛克菲勒希望把基督教現代化的英雄模範。
在河邊教會時代之前,富迪克牧師發表過一篇最具歷史意義的講章。他1922年5月21日在第一長老會的講道《基要信條派將取得勝利嗎?》中熱烈擁抱了流行的自由主義精神。他呼籲成立一個心靈開放、有智識性、有容忍的「基督教團契」。這篇講道是他向基要真理的宣戰書。金主小洛克菲勒立即把它印成小冊子,分發全國。
在這篇講道裡,他反對基督教一些最重要的基要真理,認為那不符合時宜,例如:神跡,特別是童女生子;基督寶血的赦罪;基督再來,在地上成立千禧年,等等。他認為基督徒可以分作兩類人,一類是心胸狹窄、嘮叨煩人的「基要信仰者」,他們威脅著基督教信仰的中心。另一類是張開手臂,寬容、接納的「自由主義者」(在一般人心目中,當時這兩個詞彙都是中性的)。「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家。任何人,只要真摯地接納某種觀點,他就應當有權利那樣做。」宗教是私人的事,唯一衡量真理的標準就是「真摯」與否。所以,寬容變成最大的美德。不過,他寬容的對象並不包括基要信仰者。
富迪克牧師所描述的耶穌是一位喜愛戶外活動的「男人中的男人」(泰迪·羅斯福?),一位自我犧牲、善良的「超級英雄」,你幾乎可以看到散文作家愛默生筆下耶穌的影子。
梅欽
梅欽(John Gresham Machen,1881-1937)
在廿世紀上半葉,有關梅欽的新聞可能是美國大眾所最關注的。他的文章也經常在《紐約時報》上出現。每當富迪克牧師影射「反啟蒙」、「變態」的敵手時候,通常指的就是梅欽。他的故事可以說就是基要教條派與自由派之間交鋒的故事。他們間的爭執就是基督教與「金牛犢」對抗的具體表現。
梅欽24歲時在德國進修神學,深深被自由派的敬虔和投入所吸引,給他很大的震撼。但他至終拒絕了自由派的路線,認為敬虔與否,投入與否,不是判斷真理唯一的尺度。
回國後,他在普林斯頓神學院教授新約聖經,並在普林斯頓第一長老會任牧師。範戴克放棄他在這個教會的座位,就是針對梅欽而來。直到1929年,因為學校董事會改組,梅欽被迫辭職,範戴克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離開普林斯頓之後,梅欽與幾個同事在費城創辦了西敏寺神學院。1936年,他被美北長老會免去神職,只好退出美北長老會,成立了「正統長老會」可惜隔年1月他就突然因肺炎去世了。
梅欽對事情認真,學問淵博,長於理性思維。他針對自由派立場的幾本學術性著作是闡釋與辯護基本要義的關鍵性作品。他的第一本書《保羅宗教的根源》(1921),非常勝任地辯護,保羅的信仰是從耶穌的教導和舊約來的,並非(如自由派所說)從希臘哲學導引出來的。
富迪克牧師發表《基要信條派將取得勝利嗎?》以後,梅欽前後寫了兩本書回應。第一本是《基督教與自由主義》(1923),接著又寫了《什麼是信心?》(1925)。
對富迪克牧師來說,他們間的差異點不過是基督教中兩種不同的看法罷了。對梅欽而言,這是真與假、是與非、上帝與「金牛犢」的差異。基督教稱耶穌是主、是救主,自由派稱耶穌是嚮導、是範例。基督教認為耶穌是我們信心的對象,自由派認為基督(對上帝)的信心是我們的榜樣。「自由主義認為耶穌是人類最美麗的花朵,是超自然的人」。梅欽也同意耶穌是我們的榜樣,但是,耶穌不僅是個榜樣,而是我們救贖的創始者和完成者。換句話說,富迪克牧師的立場是即此或彼(神或人),梅欽的立場是兩者並重,否則不是基督教。
梅欽有力地反駁了自由派的立場。明顯地,自由派所信仰的不是聖經上所記載的耶穌,而是他們按著自己的心意塑造的耶穌,是被文化所重整的耶穌。這讓我想起使徒保羅的話:「我希奇你們這麼快離開那藉著基督之恩召你們的,去從別的福音。」《新約加拉太書1:6》
在注重基要真理的人中,梅欽是比較突出的。孫培理和布萊恩都是標準的基要真理派,他們更關心人是否信耶穌,是否過敬虔生活,而並不那麼關心教理的純正性。相對而言,梅欽更重視智識,他自己的智識容量和修養都遠超過眾人,是少數可以與現代主義人士對話的保守派。在政治上,他反對禁酒、禁菸,反對在公立學校公禱、公讀聖經。因此他也被一般保守派視為異類。
歷史學家馬斯登認為,他在政治上屬於激進的「自由意志主義派」,反對聯邦政府權力過大。我個人認為,他在神學上的堅持應當與他的政治立場切割,兩者不能同日而語,兩者目的不同,利益不同。沒有哪個政黨的立場與基督教的信仰完全吻合。
反思
範戴克牧師和富迪克牧師代表20世紀初最受歡迎的兩位牧師,他們「成功地」將基督教改造為符合文化語境的信仰,傳統的宗教詞彙有了新的含義,以符合大眾的需要。幸好有梅欽的中流砥柱,堅守了教理的純正,不讓基督教被膜拜「現代主義」的自由派和經過「猴子訟案」而反智的基要派所淹沒。回顧那段歷史,我們看的很清楚,誰是敬拜上帝,誰是膜拜「金牛犢」。
在大多數福音派一片漠視真相、漠視耶穌的教導,專注於認同政黨的今天,福音派教會的信仰面臨極端嚴峻的考驗。今天的福音派所敬拜的到底是上帝還是「金牛犢」?這已經是個存在危機的問題。我們但願上帝興起一批梅欽式的人物,重新恢復教會的基本信仰,在世界上作耶穌基督的見證人,而非政黨的傳聲筒。
參考文獻:
Stephen J. Nichols, 「Jesus Made in America」, IVP Academic, 2008.
Harry Emerson Fosdick, 「Shall the Fundamentalists Win?」,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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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 鈄江明(大豆) 聯合出品 百神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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