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人談到「魏晉風度」與「民國風度」,這兩種說法頗具爭議。以後一種為例,批評家認為,當時山河危急,一群群文人學者只顧埋頭求學,對現代化沒有什麼貢獻,不值得追捧。
贊成者認為,民國的許多學人,都有獨立的精神,自由的思想,在風暴中探尋救亡圖存的道路,在自己的領域中作出貢獻,為國家立下了汗馬功勞,堪稱棟梁,對比了一些只會抱怨,沒有勇氣改變任何東西的鍵盤俠,他們身上的風度,即使帶著一點理想,也充滿了知識分子的風骨。
這個討論也不是兩天就能在網上找到的,隨便搜一下就能找到一堆言辭激烈的帖子。首先,我們不評價哪對哪錯,而是談談83年前一段不為大多數人所知的民國往事。
一九三七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北平、天津相繼陷落,平津大學緊急南遷,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在湖南長沙合併為國立長沙臨時大學。三校師生、全國各地的校友,一接到通知就迅速趕往長沙,那時原在北平的清華園已被日寇掠奪,成了一片狼藉。
大量珍貴儀器、書籍在清華園被日本人打包搬走,局面混亂。林徽因、梁思成夫婦剛從山西考察完古建築回來,在日軍佔領北平後,決定帶著孩子,也去長沙。正當他們正在收拾行李時,一個男人衝進了他們住的北總布胡同三號院。
在看到來人之後,梁思成突然問道:「你怎麼回來的?」來人神情緊張地環顧四周,確信沒有人注意到梁思成在跟蹤之後才告訴他自己的意圖。聽完後,梁思成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接著,他駕車載著對方,繞過日本人的哨所,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被破壞的清華園,他在外面焦急地等了半天才看到對方拿著一個鉛筒出來。
這個東西丟在實驗室的一角,想來想去,當時日本人不知道裡面藏著什麼。趁黑夜,梁思成悄悄地駕車離開清華園,在偏僻的胡同口,兩人分別。
超過一個月後,突然有一個滿臉汙漬、步履顫抖、面容憔悴、拄著拐杖,懷中好像抱著什麼東西的乞丐,從長沙臨時大學的辦公室裡走出來,向學校走去,說要見清華校長梅貽琦。看門人捏著鼻子趕了半天才走,還以為他是個流浪漢呢。
好消息是,梅貽琦正好送客人出去,這乞丐看到他的眼睛都亮了,大叫:「梅校長!剛開始沒有認出梅貽琦,實在是這個乞丐身上一點「風度」都沒有,又髒又臭,聲音又嘶啞,可他再仔細一看,頓時大吃一驚,這乞丐到底是什麼乞丐啊,明明是清華物理系的趙忠堯教授!
趙忠堯可能很多人都不熟悉,但是他的學生錢三強、鄧稼先,你們一定聽說過。出生於1902年,是中國核物理研究和製造加速器事業的先驅,1930年代,國內核物理研究一片空白,趙忠堯和同事們在艱苦的條件下建造了實驗室,培養了眾多物理系人才,其中包括著名的楊振寧、李政道等;
他也是第一個發現反物質的科學家,被國際公認為是被諾獎者。一九四六年,他被派去美國進行原子彈試驗,從事研究工作,購置中國所需的核物理研究設備,可手頭沒有足夠的錢,買不起昂貴的加速器,他決定自己設計加速器;旁人勸他多花些心血,但他認為,個人的成就並不能給國家帶來真正的利益。趙忠堯在50年代初艱難地回國,不久就當選為科學院院士。
這種「教授變乞丐」的奇特現象,源自於30年代初趙忠堯從英國工作回來,盧瑟福博士送給他50毫克放射出的鐳,是全世界禁運的,原子彈材料中的一種,在科學研究中的應用是多麼的重要,趙忠堯好不容易才將這一珍貴的東西帶回了祖國,自然小心保存。
那一年,中國第一所鐳學研究所草創,缺乏設備、資金、人才、材料,絲絲入扣,千辛萬苦,全靠留學歸國的罕見人才嚴濟慈、鄭大章等人的大力支撐,趙忠堯這50毫克鐳,對於當時的中國來說,是永遠不會丟失的高能物理材料,如果落在日本人手裡,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因此,這一年趙忠堯本已離開北平,但想到鐳還在清華實驗室,便毫不猶豫地跑回來找梁思成幫忙。身著珍寶的趙忠堯,只怕引起別人注意,他把裝著鐳的鉛筒藏在一隻泡菜罈子裡,把所有行裝都丟掉,打扮成難民,隨眾南下。他不敢走這條路,只敢走那條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盡苦頭,卻始終堅守在心中的責任。
來到長沙,昔日英俊的教授與遊蕩的乞丐無異,以致看門人都不相信他的話。在認識趙忠堯之後,梅貽琦校長握著他那已經乾裂的手,淚水奪眶而出......後來趙忠堯帶著鐳轉移到昆明,不管是在火車上還是在倉庫裡睡覺,他都將裝鉛的瓶子緊緊地壓在懷裡,甚至還壓出血來。
在混亂的戰爭局面中,在北平陷落時,趙忠堯首先想到的不是個人安危,而是拯救國家民族的利益,為了把這些試驗鐳安全地運到大後方,無論他還是梁思成,都冒著很大的危險。
這就是真正的民國風度,它其實與時代無關,那是一種純粹為了信仰堅持,為了家的理想而甘願奉獻,知識和操守兼備從外面顯露出來的民族風骨,只有見多識廣的人才會只肯定物質層面,而忽略了精神層面的東西對一個國家來說到底有多重要。世界上還存在著興亡,但是古往今來,文化和思想何曾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