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居澄妙書
「通過《大明風華》的整個市場反饋和觀眾的看法，讓我有了一種行業危機感。」此時，距離古裝劇《大明風華》「落幕」已經過去5個月了，面對編劇幫的記者，再度聊起這部劇時，編劇兼導演張挺感慨說。
自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來，國內影視行業的日子著實不好過，項目延期開機或停滯的現象時有發生。疫情期間，張挺有了比較長的時間可以考慮《大明風華》的事情。正因為看了足夠多，也聽了足夠多的反饋，就促成了這次有關《大明風華》的復盤採訪。
作為2019年唯一一部在衛視黃金檔播出的古裝劇《大明風華》，該劇以永樂元年靖難之役結束後為敘事起點，在數十載的風雲變幻中，展現出了永樂盛世和仁宣之治的恢弘盛景。
大明英雄列傳
張挺這樣形容《大明風華》的創作初心：「創作初衷的話，是一部橫跨五帝六朝，絢麗多彩的『大明英雄列傳』。上至帝王，下至刺客，上至廟堂，下至江湖，有江南柳，有塞北雪，有萬馬奔騰，有鄭和的寶船隊歸來，寫一部英姿勃發、群相畢集的時代畫卷。」
縱觀近兩年的國產影視劇市場，在一眾熱度口碑高的劇集中，「群像戲」就佔據了半壁江山。《大明風華》也不例外，恰好是一部基於明史背景，卻又突破傳統歷史劇「桎梏」的高質感群像戲。
從受眾角度看，張挺發現，觀眾最喜歡的劇中人物，排在前三的分別是朱棣、太子、朱瞻基。比如大節不虧的朱棣，之所以贏得了大家的高度讚賞，勝在情感和大義上。角色形象多變的朱瞻基，自帶極端男性魅力，悲劇性命運走向，也抓住了萬千觀眾的心。
至於《大明風華》裡個性鮮明的女性人物，太子妃「塑角」的成功，張挺簡單分析了下原因：「她是整部劇最面對生活的，反應也是最接近老百姓的。」胡善祥的話，與今天的觀眾能產生一種對話感。很多人對她情緒的激烈度和關注度，應該說是最高的，也最懂她。究其原因，這些可能都來自於感同身受，設身處地，也來自於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以上只是幾個簡單的例子，從整部劇的人物形象來看，正氣居多，這是讓我非常欣喜的。我們今天這個時代，不管流行什麼，觀眾對善惡、對錯、黑白的評判標準，仍然是分明的，充滿情感的。觀眾永遠會被正面的東西所鼓舞，所激勵，這也是我做這部劇的意義。」張挺欣喜地告訴記者。
編劇兼導演張挺
除了站在受眾的角度分析觀眾喜愛的人物形象，張挺還對觀眾高度認可的創新點展開了深度剖析。原來，《大明風華》中，主創團隊通過最大程度的通俗化來完成情節推進和人物塑造，讓皇室家族中親情關係的描摹上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力求真實詳盡地展現一場戰爭的方方面面，加之囊括戰爭中的種種可能性，也是這部劇的一個創新點。還有對朝堂上激烈辯論恰當好處地呈現等等，最終，《大明風華》破圈而出了。
關於這部劇的重心，仔細追劇的觀眾會發現，在人物，而非劇情。哪怕是出場短如孫愚，兇惡如漢王，固執如聶興，靈光乍現如鄭和，亦莊亦諧如于謙，都有其流傳千古、迥然有異的音容笑貌。「《大明風華》這種長卷式的構架結構，是東方式的，是散點透視，是不拘泥於一人一事，一城一地的。我才力有限，完成者百不及一，但事後看下來，也有很多失誤的時候，自當檢討。」張挺在提到劇中爭論最大部分的總結時，有做反思。
《大明風華》涉及感情戲部分，尤其是孫若微和徐濱、朱瞻基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很多觀眾對於這一部分的爭論，到今天都還沒結束。比如孫若微與朱瞻基的初次相遇，兩個人早期「官兵抓賊」式的情感遊戲，是廣受好評的。有時候局部受到肯定，並非是絕對的利好消息，容易造成「期待越高、後續越難」的局面。
「在一部長篇敘事的歷史劇中，早期男女主人公戀愛關係的建立過於強烈，會影響整個敘事的風格化。這個比例分寸的掌控，是要反覆自我審查的。我從《大明風華》中總結的經驗教訓是，今後構架戲中的情感關係，首先從整體著眼，在構架過程中，要努力尋找足夠新鮮和少見的，而且要足夠誠懇，破除掉以往的傳統觀念。像三角關係，要慎重一些。如果不是古裝偶像劇，愛情戲一定要收斂，一旦超過一個量，性質就變了。」張挺說。
《大明風華》中還有一些爭議，有的是改寫歷史的問題，還有的是關於朱元璋相貌的討論。就像主角孫若微，相關的歷史記載只有幾百字，所以張挺在塑造人物時，就不得不借用了一些別人的東西套在她身上。「有時候，端正態度需要棒喝。劇播出完，有很多批評，於我個人而言，確實受益良多，這並非泛泛之談的客氣話。」張挺誠懇地表示。
根據自己過往的工作經驗，張挺認為，歷史劇就是在歷史和戲劇之間「走鋼絲」，不可過度偏向任何一方，雙方應互有取捨。至於這中間分寸的拿捏，沒有一個鐵律。它是要在受眾心理和史料的合理性推演之間，做一個用情感來柔化的工作。他提醒自己，就創作歷史劇來說，劇本全部完成之後，要請歷史顧問，提意見或幫助修改，儘量取得戲劇和史料之間的平衡。在播出之前，主創團隊一定要做好預估，對爭議的預判和防守十分重要。
觀眾的鑑賞能力在提高
「我注意到一個現象，最近兩年，對劇的評判心理，觀眾的接受能力已經急躁很多了。食客可以自由評價菜品好壞，但只有在高溫灶火前流過汗的廚子，才明白真正的得失。對於創作者來說，千萬不要被這些喧囂的聲音所影響。」針對網絡上的不同聲音，講到如何處理時，張挺這樣說。
如今，「甜寵劇」的盛行，觀眾喜歡吃糖成了一種較為普遍的現象。此前，新浪做過相關統計，發微博和豆瓣來推動一部戲熱度的主力軍，以年輕女性居多，少有男性出來總結感想。對於《大明風華》這種歷史劇來說，同樣適用。劇中女主角在結尾的時候，在死亡幻境中變得年輕，和徐濱遠去。就因為沒有選擇朱瞻基，對於一些代入感比較強、又沒吃到「糖」的女性觀眾而言，是對她們期望值的背叛，進而引發了一些爭議。
隨著《大明風華》的播出，張挺還發現，涉及對國家和民族盛衰存亡的歷史性書寫，在這種問題上，觀眾的情感認同度其實是很高的。「從這部劇的創作角度出發，後期是最有份量的，它試圖總結了中國歷史上的王朝由盛轉衰的一個必然律，總結專制統治必然會產生的缺陷，通過血緣關係執掌最高權力的荒誕性和巨大的政治風險。」觀眾更直觀地目睹了一個國家的衰亡，挑戰了他們的情感立場，雖然有相當多的人表示失望，但張挺覺得這不完全是演員問題，更多的是情感立場被刺激到的結果，這是另外一種心理意義上的「吃糖」。
所以，對於上述現象，張挺總結：「今後選擇歷史題材，儘量不要在歷史衰微處做功夫，觀眾這種情感立場，直覺會超過理性思考，帶來情緒上的激蕩，輕則排斥，重則生惡。」
如今，觀眾鑑賞能力的提高，讓身處影視行業的張挺越來越有危機感了。即便是從業多年，他仍謙虛表示：「我覺得我們從事專業的人，一直努力在適應觀眾，但自身缺乏進步。現在得到片源的機會太多了，倒是我們一直在拿幾年前的經驗來對付今天。對於做劇的人而言，必須牢牢地站在第一線，按著陳腐的觀念，會很少有生存機會的。」
採訪臨近尾聲時，張挺說出了這樣一段感人肺腑的話：「《大明風華》這部劇之所以有這樣的收視，來自於觀眾對人物塑造和創新性的認同，來自於對製作中認真謹慎態度的讚賞，來自於演員優秀的表演，來自於描摹歷史殘酷與黑暗中，對人性閃光的肯定，這些是《大明》劇中唯一珍貴的東西，也是能拉動收視的東西。」
電視劇終了，正如歷史上的朱高煦所言，前人蹉跌，後人知警，給後來人的經驗值得關注。而對於國產影視劇的長久發展來說，相信《大明風華》的意義遠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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