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莊偉傑
如果說詩歌的整體生態結構與我們的生存境遇、社會現實和文化語境是相對應的,那麼,2020年初那場突如其來的疫情,的確觸發了詩歌創作的主題性綻放。關於抗疫詩歌出現的「狂歡化」現象暫且按下不表。回眸巡視,便可發現,自2020年下半年開始,積蓄已久的各種詩歌活動,如詩歌節、研討會、詩歌獎、徵文比賽等等,可謂此起彼伏。
國際詩歌節的舉辦,無疑是本年度詩壇的一個重要活動。隨著「地球村」時代的到來,今天的中外文化交流比起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來得頻繁。也因此,中國詩人走向「世界詩歌」的想像和實踐越趨強烈,儘管其中的交流對話,尚存在著不可避免的「差異性」。
值得留意的是,10月中旬舉辦的第五屆上海國際詩歌節,不僅邀請了塞爾維亞、敘利亞、英國、義大利、法國等國家以及中國本土的十多位詩人,通過網絡連線的方式切磋交流,暢談詩歌的未來,突顯上海與世界詩歌潮流和文學創作的精神銜接,而且舉行了「天涯同心」中外詩人論壇,編輯出版詩歌節特刊,生動地詮釋「詩歌是我們共同的母語」這一主旨。
第二屆博鰲詩歌節10月中旬在海南掀開序幕,其間同時舉行第三屆「博鰲國際詩歌獎」和第三屆「國際微詩獎」頒獎典禮。前一項獎旨在「為繁榮世界詩歌創作,推動中國詩歌的國際化進程」,設立多個獎項,分別授予中外詩人;後一項獎是順應「微時代」潮流,倡導五行以內自由詩的微詩理念,著意推動微詩的國際性交流。
隨後,第三屆絲綢之路國際詩歌藝術節在西安拉開帷幕,旨在弘揚絲路文化精神,推進「一帶一路」的發展,同樣頗受詩界關注。
引人注目的是,由中國作家協會和地方政府聯袂舉辦的「中國詩歌節」,三年一屆,今年度即第六屆移師成都、重慶兩地舉辦。一方面是弘揚優秀傳統,推動詩歌發展;另一方面是開展豐富多彩的詩歌主題活動和群眾詩歌文化活動。
至於詩歌獎,則應提到已連續舉辦六屆的「中國當代詩歌獎」中,當代詩壇兩位「常青樹」華萬裡、黃亞洲在今年的評選中榮獲終身成就獎。放眼當下詩壇,各種花樣的活動層出不窮,其中以名人名義、以旅遊勝地和地方題材等為主題的文學徵文比賽和作為主要形式的詩歌獎,備受關注。如借詩人海子名義設立的「海子杯」詩歌大賽獎、「美麗中國」世界華文詩歌大賽、「我為美麗寫首詩」全國精美旅遊短詩大賽、第三屆「愛在麗江·中國七夕詩會」愛情詩接力賽、《詩歌周刊》年度人物獎、第五屆「詩探索·中國詩歌發現獎」「記住鄉愁」世界華文散文詩大賽,等等,名目繁多,不一而足。
可以說,「徵文體」詩歌現象已成為當下詩壇眾說紛紜的一個熱點話題,它的存在對漢語新詩的發展所產生的影響,究竟是利大於弊,抑或弊大於利?為此,《星星·詩歌理論》2020年第11期特別開設專輯,邀請數位詩人和評論家共同對「徵文體」詩歌發表看法,展開爭鳴。
說到「爭鳴」兩個字,針對當下設立的各類詩歌獎和徵文賽,應該承認,任何詩歌文學獎的評選,即便主辦方力求公正客觀,但或多或少都會引發一番爭議,無論是臺前或幕後。2020年的詩歌評獎活動中,激起討論甚至備受爭議的評獎活動,依然存在。不過,平心而論,讀者對某個有一定影響力的詩人(詩歌)獎的評選提出意見,其實是很正常的,不必大驚小怪。畢竟,每個有鑑賞眼光的讀者,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桿秤。
詩人群體與詩歌作品寫作重心呈兩大走向
2020年度是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非常年」,但詩歌並沒有因此而停滯,比起小說、散文等文體創作情況,詩歌創作的活躍程度不僅相當可以,而且「濤聲依舊」。
誠然,真正的詩歌作者總是時刻在調整中,尋求瞄準適合於心靈需要和連接時代精神的創新點及增長點。在一個令人感慨萬千的年度,重構乃至另構歷史的思想趣味,似乎已從網絡世界裡升騰起來,漫延至現實生活的各個角落,裹挾著包括當下詩歌寫作在內的各種社會話語形態。或許正是因為疫情帶來的不安與不確定,加上新媒體、自媒體的迅速發展,人們的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也在不斷發生變化。於是在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上,詩歌寫作重心在無形之中呈兩大走向:一邊轉向了扁平化、物質化的日常生活空間,另一邊是在回望歷史和書寫當下中多角度地展現對時代的思考空間。
那麼,在這種特定的語境下,2020年詩壇是否誕生過扛鼎之作呢?對此問題,誰也說不準,唯有留給時間去回答。筆者這樣說,絕非指本年度詩歌寫作沒有出現好作品。就筆者眼力所見的一小部分來說,肯定有一些值得尊重且執著於探索的詩人,總是時刻在調動和激發著各自的生命激情和詩性智慧,期冀為重新發現世界而書寫。
詩人黃亞洲近年來創作勢頭甚猛,他常常在兩條線路上探索前行:或從心出發,在靈動自如的生發中帶有濃厚的理性思維和精神獨白;或在貼近日常生活和萬事萬物的路上行吟,還原著塵世本相和生命本真。疫情期間,他以一首《我只能讓我的心,跟隨你們去武漢》感動了無數讀者,並在短時間內出版了一部集納六十多首詩的詩集《今晚,我的心跟隨你們去武漢》。一首首詩如同置身於現場的「特寫」,流露出歲月中的真情與悲壯,頗具認識價值與歷史價值。
20世紀80年代在詩壇上就享有詩名的陸健,今年度創作呈井噴之勢。刊登於《作家》第9期、《詩歌月刊》第9期的十多首力作,既大氣磅礴又沉鬱深情。久負盛名的詩人李發模、華萬裡依然活躍於詩歌現場,詩思如泉湧動。前者善於將語言紮根於生命之中,透過自由而變幻的語言,指向自身並通達生活,在出神入化中重鑄另一種詩歌邏輯;後者永葆年輕心態,既富有情調又充滿風趣,其詩中純然的生命感覺,通過獨特的語氣在敘述中蕩漾詩思,並且總是忠實於自己內心的聲音。還有,峭巖、曹宇翔等軍旅詩人的作品,或於凝練精粹的抒寫中奏鳴雄渾豪邁的交響曲,讓人感受到巍然宏大的歷史氣場;或以奔流舒捲般的文字寄寓一顆滾燙的赤子之心,在傳遞中給予人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縱觀2020年詩歌現場,尚有幾個方面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其一,詩人的生命激情和詩歌的精神氣場依然健旺。老、中、青詩人儘管代際不同,但以詩歌當作心靈的通行證,使他們彼此超越了年齡的界限,共同堅守著詩歌的精神殿堂。部分「50後」「40後」詩人,始終保持年輕心態,孜孜求索,筆耕不輟,新作不斷;中年詩人依然保持實力,著意探索,辛勤勵耘,形成詩壇中堅力量;青年詩人充滿探索精神和求知意識,作品力求不與人同。例如,朦朧詩的主將之一楊煉,近些年創作勢頭強勁,作品數量可觀。他自言「把每首詩當作最後一首來寫」,本年度推出的《從四面八方坍塌到我們頭上的時光》(組詩),以他橫溢的才思和智性的語詞,獨到細緻的感受,呈示新穎奇特的筆觸,突顯詩人駕馭漢字的詩性智慧。另一組題為《豔詩》的「極端」之作,不僅題材豔至極端,書寫形式也雅至極端,可謂相反相成,令人不得不嘆服其驚人的創造力。詩人吉狄馬加那首《裂開的星球》,則是在非常時刻發出的聲音,仿佛是神諭的啟示。詩人以全球性視野,把生命意識、終極關懷和悲憫情懷交相併置,同時融思入詩,以憂患為基調展開抒寫,旨在向人類發出警醒之光。
其二,詩歌理論批評與寫作實踐有所互動。長時間以來,由於分工不同,批評家和詩人之間各行其是,常常不相往來。如今,詩壇上出現一種特殊現象,大多數從事新詩理論批評者,本身就是詩人,或是先寫詩而後走向詩歌批評之路的,他們幾乎出身於學院,擁有高學歷,不僅具有創作實踐,而且訓練有素。他們寫詩時,被譽為「學者型詩人」;從事詩歌批評時,被稱為「詩人型學者」。在當代新詩理論批評界,屈指可數的幾個舉足輕重的重要學者如謝冕、孫紹振、楊匡漢、劉登翰、吳思敬等,似乎早就樹立了榜樣,或者說在他們身上已然形成一種「傳統」。值得稱道的是,他們至今(本年度)均在多個場合繼續為新詩辯護,為當代詩學理論建設發聲。
2020年,無論對包括抗疫詩在內的詩歌現場批評,還是針對百年新詩再出發的討論,無論是對具體的詩人個案和文本的解讀,還是聚焦21世紀以來新詩的現狀和走向等問題,更年輕的新詩批評家們均能以在場者的觀察和透視,設身處地而又有的放矢地展開帶有學理性的批評,驅使詩歌批評與創作實踐產生互動,相對具有可信度和說服力。譬如,譚五昌在每年度主編的詩歌選本《中國新詩排行榜》前言中,總是立足新詩理論批評的前沿地帶,高屋建瓴而又洋洋灑灑地針對當下和每年度中國新詩創作及其詩人的文本,進行簡要而到位的文本解讀與美學概括,儘可能全面地勾勒與呈現每年度中國新詩寫作思想藝術層面的特色。本年度頻頻獲得詩歌批評獎的耿佔春、徐敬亞兩位老將,始終跟蹤在詩歌創作的現場,且寫出一系列頗有分量的詩歌理論批評力作。從本年度的批評成果來看,陳仲義、臧棣、張清華、姜濤、王家新、西渡等,或執意於詩學理論思考、探索和發現,或展開多角度的詩學文化觀照,在某種程度上,對新詩發展的未來走向起到推動和引領的作用。
從這些批評家兼詩人身上,我們隱約看到一種思想活躍的、帶有「雙重聲音」的詩歌美學氣象。或許他們的發聲,既適合擔負起為漢語新詩把脈、守護和播撒理性的火種的職責,又能構築屬於這個時代的詩學理想方式。由於他們擁有自身的創作實踐經驗,以及敏銳的觸角、獨到的眼光和豐厚的學養等綜合素質,我們完全有理由抱有這樣的期待。
資訊時代與詩歌生態多向度多樣化的勢頭
談論2020詩歌,似乎不能不談及微信這一媒介。特別是年初疫情暴發之際,多數人宅家未敢出門,彼時的抗疫詩大多是通過微信平臺發布的。一場疫情的侵襲,叫人驚慌失措,而敏感的詩人總是充當文化急先鋒,發出自己的所思所慮,發出自己的感動與讚美。於是抗疫詩歌在一夜之間紛紛出籠,甚至網上網下構成一種奇觀,隨之多部抗疫詩歌選本接連閃亮登場。
抗疫詩寫作,應屬於文學中的災變書寫。圍繞著此話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無疑這裡牽涉兩個問題,一是詩歌與現實生活的關係,二是詩歌如何介入現實生活。詩無達詁,每個人對詩歌的理解不盡相同。在非常時期詩歌比起其他文體的優勢,就是能夠迅捷及時地對時代作出現實回應,詩人與其所處的時代現實緊密相關,用詩的形式介入其中,體現的是一種良知、道義和責任。
毋庸置疑,微信時代的詩歌寫作的確變得空前繁榮,人們通過掌上創作、閱讀和互動,寫詩和讀詩幾乎變成一種時尚,因為寫出來的分行文字隨時可以迅速得到廣泛傳播。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已在很大程度上調整甚至改變人與世界、人與他者、人與自身的關係,傳統觀念模式和心靈情感系統受到衝擊,人們的審美價值取向及欣賞方式同樣發生相應的變化。對此,我們應如何更清醒地在碎片化的現實生活中發現和提取詩意,自覺抵制娛樂至死而帶來的「人的矮化」?此外,一個不可忽視的現象——任何人都可以來參與完成詩歌微信公眾號,以最大的自由度理解和接受詩歌,甚至體現為對詩歌美學理解的多元。是利是弊,莫衷一是。正因為如此,我們有必要重新審視和善待傳統的紙質媒介的優勢。或許,在媒介文化語境中,最理想的詩歌寫作和傳播方式,應是在多媒介融合和交集的互相選擇中尋求整合後的新生。(莊偉傑)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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