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香頌 | 玫瑰玫瑰,我愛你,就象星星愛月亮

七仙女之吻

七星姑，七姐妹
夜夜下來摘韭菜
——客家童謠《七星姑》

揚.提爾森 | 天使愛美麗插曲：另一個夏天的童謠

圖：希臘傳說中的七仙女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朋友帶著女兒來我家賞月。露臺上，月白風清，銀河迢迢暗渡。朋友的小女兒不停地要我講故事，最後實在想不出故事的我，只好把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重新添油加醋地批發了一遍。小姑娘對這個老掉牙的故事很不滿意，幸好有黑黑及時救場，指著天上的星星，仔細地解釋牛郎織女在哪。說實話，天上那麼多星星，黑黑指著的星星我是一個也沒看出來。然而，小姑娘卻很滿意。

黑黑小時候就上知天相，下通地理。不象我，抬頭一摸黑，只認識一個獵戶座。小姑娘離開後，我偷偷地問黑黑，你知道昂星團的七星在哪嗎？黑黑抬頭看天，低頭看我，不屑地說：我指給你看，你也看不到啊！

我一生眼盲，傳說中的故事與天上的星星，我永遠對不上號。不過，說到這個七仙女的故事，西方也有一個有趣的版本。海洋女神普勒阿德絲有七個美麗的女兒，她們也是愛神的七個侍女。好色的獵神俄裡翁，無意中看到了七姐妹中最小、最美麗的墨洛珀，心生愛戀，於是展開了無休無止地追逐。不過俄裡翁可比董永好色，他對七姐妹都有意思。七姐妹只能集體請求至高的天神宙斯，將她們變成了七隻鴿子。這七隻鴿子逃到天上，變成了西方金牛座七姐妹星團（昂宿星團）中的七顆亮星。

有趣的是，為了給自己的侍女討回公道，愛神派出天蠍毒死了獵神。俄裡翁死後變成了北半球夜空中最耀眼的獵戶星座，然而他死性不改，在天空中繼續追逐著七仙女。代表俄裡翁的獵戶座，正好離七仙女的七顆亮星不遠。

雖然被稱為七姐妹星，但在夜空中，七星中有一顆很難看到。希臘神話中，這顆迷失之星代表的仙女，就是七仙女中最美麗的墨洛珀，和中國傳說《天仙配》中的故事一樣，她下嫁到了人間。只不過，她的丈夫可不象中國神話中的董永那樣——老實巴交，他的名字叫西西弗斯，是科林斯的國王。因為不願意接受命中注定的死亡，設計扼住了死神的咽喉，以至於人間沒有了死亡。為此，天神震怒，最終救出死神，並讓西西弗斯永生永世在推石上山的天罰中輪迴。

揚.提爾森 | 天使愛美麗插曲：艾米莉的華爾茲

愛神的侍女——普勒阿德絲七個女兒（Pléiades）的故事，在西方家喻戶曉。她們是天上人間愛情的象徵。在16世紀的時候，法國普羅旺斯地區，一群最早用法語寫詩的詩人，正是以希臘傳說中的七仙女傳說為名，組成了一個著名的詩社——七星詩社。他們自稱是愛神的侍者。

這個詩社之所以有名，不僅僅是他們創作的優美情詩，它就如漢語的《詩經》一樣，成為優美法語的最早象徵。16世紀初，流行於普羅旺斯地區的法語，仍然是羅曼語系中一個不起眼的分支。當時別說沒有法國，連什麼是法語都沒有定型。那時的詩人，大都以教會通用語——拉丁文記錄歷史、創作詩歌與文學。七星詩社的出現，永遠改變了這個歷史。也讓法語第一次以愛神的名義，帶著法國人特有的浪漫，登上了歐洲文明的輝煌舞臺。

七星詩社的徽記

普勒阿德絲七個女兒，在法語中即——Pléiades，也是七星詩社的法語名。

自古以來，英雄將相用血與火鑄造王國之劍。然而，讓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真正凝聚在一起的，卻是流淌在優美詩歌中的母語。再鋒利的王國之劍，也會鏽蝕斷裂於歷史的風沙與血火中，只有語言總是薪火相傳，暗中將火明的血脈延伸到時光盡頭。

七星詩社中最偉大的詩人——比埃爾.德.龍薩，因為優美的愛情詩留芳百世，為了紀念他，歐洲最著名的一種寶石花型的經典玫瑰品種，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然而，在法國人的心目中，愛情詩千千萬，玫瑰花開了又謝，唯有龍薩的詩歌，是萬芳叢中最優美的一枝。龍薩許多經典的詩歌都譜成了曲，傳唱了近500年。所以，這些詩歌不僅僅是法語文學的先驅，也是法語歌謠——香頌的真正起點。

- 壹 -

寶貝，走，去看玫瑰花

龍薩 \ 詞  查達沃恩 \ 曲

寶貝，走，去看玫瑰花
清晨才剛剛綻開花蕊
裙邊的花瓣沐浴著陽光

——龍薩《情歌集》

寶貝，走，去看玫瑰花

圖：為紀念德.龍薩命名的玫瑰品種，它也叫龍沙寶石

比埃爾.德.龍薩，1524年生於法國夢幻之河——謝爾河邊的一個村莊，他的父親是法蘭西國王弗朗西斯一世的大管家。得益於父親的關係，他從小就被送到宮裡，成為王子的侍從，並跟著王子到處遊歷、南徵北戰。然而，在他18歲的時候，一場突然而來的疾病，讓年青的龍薩失去了大部分聽覺。他只能改變飛黃騰達的人生軌跡，在19歲時進入修道院，成為了一名修士。

上帝關了你的一扇門，總會為你打開一扇窗。修道院安靜的生活，使他有機會潛下心來，鑽研古籍，收集民歌。他很快認識了，法語運動的旗手——詩人杜.倍雷。杜.倍雷最早使用了拉丁文字母加上注音符號，來記錄流行於普羅旺斯、巴黎地區的方言，這也是法語書寫的最早樣式。龍薩和比他大兩歲的杜.倍雷一見如故，很快就成為摯友，並組建了七星詩社。用新法語寫詩成為龍薩人生的新目標。

聖克斯瑪修道院中的龍薩雕像

1552年，龍薩的《情歌集》問世，收入183首用新法語寫成的十四行詩，和他兩年前出版的那本獻給上帝的《頌歌集》不同，詩人在書的扉頁上，決定將他所有優美的詩句全部奉獻給一位叫卡桑德拉的姑娘。兩人相識於詩歌出版的七年前，那年，身為皇室大管家的龍薩父親為了給心情沮喪的兒子散散心，邀請他參加了一次宮庭舞會。經歷了兩年修道院的清修，龍薩在舞會上認識了年芳13歲的姑娘——卡桑德拉，一位富商的女兒。青春、美麗、純真的少女，在龍薩死寂的心湖上激起了陣陣漣漪。然而，身在空門的修士早已無法去追求他心中的愛戀。兩年後，卡桑德拉就嫁作了他人。

吉它器樂版

這段情，最終被他用新法語寫在了他的情歌集中。其中最優美動人的一首就是《寶貝，走，去看玫瑰花》。玫瑰在清晨綻放出迷人的美麗，卻又朝夕之間零落成泥，感懷著逝去的愛情與青春，他深情地寫道：

寶貝，若是您相信我的話
就趁著花樣年華
去採摘，採摘青春的花朵
因為時光會將您的美麗深藏
一如它黯淡了這凋謝的玫瑰

這首情詩出版時，並沒有配曲。它的歌謠版最早出現在1575年——法國最早的民謠作曲家傑漢.查達沃恩，將它收錄在他親自譜曲、改編的《歌曲集》中，這本收錄了189首歌曲的法語歌曲集，被法國著名的音樂史家朱利安.索爾提爾稱為「唯一流傳到今天的古代香頌」。

寶貝，走，去看玫瑰花的香頌，出版於1575年，當時龍薩還沒有過世。沒人知道，他是否聽到過這首他同時代作曲家創作的優美歌謠。當時他51歲，在法國巴黎附近的聖克斯瑪修道院當院長。在他生命最後的駐留之地，至今仍盛開著3000朵玫瑰與鳶尾花，人們稱這座12世紀興建的修道院為「人間天堂」。在玫瑰盛開的五月聖臨節的周末，法國人會在這舉辦一年一度的玫瑰花日，以紀念這位偉大的詩人。他那清新而動人的創作，讓人們意識到：法語這種新語言的優美而嚴謹。而最早的法語作曲家查達沃恩，則讓這動人的詩句流淌在優美與簡單的旋律之中，讓人不知不覺地從歲月的無情之中抬起頭來，回首青春的美麗。

- 貳 -

在清澈的泉水邊

1534年，法語最早的詩人德.龍薩剛剛十歲。那年歐洲的帝王們，不僅熱衷於打仗，還熱衷於支助海外探險。受法蘭西國王弗蘭西斯一世的支助，法國航海家卡蒂埃的艦隊第一次到達了北美大陸的北端——加拿大聖勞倫斯灣，第二年又沿著聖勞倫斯河上溯，到達了今天的加拿大名城魁北克、蒙特婁地區，打通了加拿大內陸的道路。八年後，又在蒙特婁建立了第一個法國殖民地。雖然卡蒂埃船長，沒有找到傳說中的鑽石，卻徹底改變了這片寒冷土地的歷史。

歷史上，對加拿大的大規模殖民，要到1603年才開始，那會，詩人龍薩已經過世了18年。就在龍薩死後，法語已經不再是一種缺少規範，只是日常說說的方言，它優美而嚴謹，可以寫詩、寫文，可以記錄這個民族的每一次心跳。它不僅成為法蘭西帝國的第一語言，也隨著大航海時代的徵服，來到了遙遠的極北之地——加拿大。上面這首流行於加拿大的古老民謠《À la claire fontaine》（在清澈的泉水邊），正是這一純正語言在天涯海角開出的一朵美麗而蒼白的小花。

旋律最早被記錄的時間是1604年，也就是法國第一批大規模移民到加拿大的第二年，當時這片寒冷的土地並不叫加拿大，而叫新法蘭西。也正是因為如此，這首在加拿大流行了整整482年的著名歌謠，也被認為是那些遠離了故土的法國移民，深切的思鄉之作。或者它根本就是一首沒有被記錄的法國鄉村民謠。歌中唱道：

我在清澈的泉水邊漫步
泉水如此美麗
引我步入沐浴
我愛你已久，永不相忘

我躺在樹蔭下晾乾身體
高高的樹葉間
黃鶯婉轉歌唱
我愛你已久，永不相忘

歌詞講訴了一段失落在遠方的愛情，流浪到天涯海角依然不能相忘。在清澈的泉水邊，永不能相見的也許不僅僅是遠方的愛人，也是再也回不去的家鄉——淡淡的鄉愁沿著那低徊而古老旋律，輕輕流淌。讓人不禁想起，小時候讀過的一首漢代古詩：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爵士男聲版

電影《面紗》的鏡頭

這首歌大約是我知道的——在中國，除了馬賽曲，最出名的法語歌。它之所以出名，除了優美清澈又悵然若失的低徊旋律，也要得益於2006年在中國上映的一部英國電影——《面紗》。這部改編自英國偉大作家毛姆小說的電影，講訴了上世紀初，一對貌合神離的英國夫婦在中國的遭遇。歷盡了浮華的生活，相愛與背叛，最後在霍亂的鄉村，夫妻倆重新找到了愛的意義。電影的片尾曲就是兒歌版的《在清澈的泉水邊》。

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中國人記得這部2006年約翰.卡蘭的老電影，不過許多人對這首片尾曲卻印象深刻。2007年，中國女歌手尚雯婕翻唱了這首經典的法文歌，還演唱了這首歌的中文版——《夢之浮橋》，讓這一曲濃重的鄉愁，在中國找到了許多知音。

其實，作為一首流傳了482年的法語民謠，它的演唱版本、改編版本多到數不清。我個人並不是很喜歡尚雯婕那拗口的中文版，但我也無法接受那些比較傳統的深沉版本，我聽過一位加拿大男歌手的版本，蒼涼的歌唱中仿佛凝著北境的風雪，聽得讓人感到徹骨寒。倒是一個沒什麼名氣的法國爵士樂隊的版本，讓這首凝重的思鄉之曲，透進了一縷溫暖的陽光。

憂傷是什麼？對法國人而言，它是倒映在溪水之上的陰影，它是閃爍在冰涼泉水上的淚珠，它是易逝的青春，離別的愛人，夢裡的家鄉——當你從無情時光中回首往事，那一聲聽不見的嘆息，不正象清澈溪水下的鵝卵石，沉默而美麗。

- 叄 -

媽媽，請聽我說

媽媽，請聽我說
困擾我的事情是什麼
爸爸想讓我更懂事聽話
就像一個大人那樣
我卻說，那些糖果
比起懂事，對我更重要

——法國兒歌《媽媽請聽我說》

不知為什麼：每次聽到法國女生講法語，總覺得，這是一種很柔軟的語言，還帶著一絲稚氣與天真，仿佛是孩子在發嗲。有趣的是，有很多法語兒歌，在全世界都影響深遠。上面這首帶著糖果香甜的法國兒歌，你是不是感覺很耳熟。它的英文版也叫《一閃一閃小星星》。中國人依據英文的版本改填的兒歌叫《一閃一閃亮晶晶》。小時候，音樂老師還教我們唱過。

你還記得嗎？

一閃一閃亮晶晶

神奇可愛的小星星

高高掛在天空中

好象寶石放光明

一群孩子，天真快樂地搖頭擺手，在音樂老師的伴奏下，歌唱生命中美麗的奇蹟。那樣的時光，美麗得幾乎不真實。

據考證，這首兒歌的旋律最早出現在1740年前後。大約在1760年後，才收錄到一本不出名的法國樂譜集中。它的原版歌詞就是文前引用的文字，它講訴了孩子與媽媽的一段天真對話。1778年，22歲的莫扎特，和媽媽姐姐一起，第二次來到法國巴黎，聽到這首兒歌，深有感觸，他用兒歌的主旋律，寫下了著名的《小星星變奏曲》。

他是從哪裡聽到這首法語兒歌的，沒人知道。

莫扎特 | 小星星變奏曲，K.265

莫扎特，古典音樂史上最偉大而快樂的靈魂。出生在德國薩爾茨堡，小時候住在一家糖果店的樓上。雖然是德國人，但莫扎特精通法語。1778年前後，他為了自己的初戀情人艾裡西亞.韋伯，寫過很多優美的法語情歌。比如那首婉轉如夜鶯歌唱的名曲——《鳥兒喜歡換地方》。1778年，在他旅居巴黎的那段日子裡，法語是他向愛人表達情意的第一語言。

令人唏噓的是，在寫這首輕鬆迷人的兒歌變奏曲的1778年，莫扎特的人生卻愁雲慘澹。他的愛人背棄了他。陪他旅行的母親也染上了惡疾，一直臥病在一間巴黎的簡陋旅館中，最後竟撒手人寰。但在創作這曲子時，顯然莫扎特在莫測的命運之前，依然滿懷著希望。在這支無比迷人的變奏曲的中間，有一段非常溫柔的柔板變奏，每一顆音符都星月朦朧，每次聽到這個變奏，我都會不知不覺地看見：1778年——身陷痛苦的莫扎特，在人生如寄的旅途中，留下的暗淡身影。

他一邊安慰著重病的母親，一邊要給遠方記掛著他們的父親，寫信匯報情況；一邊思念著遠方的情人，一邊還要為賺錢給母親看病捉急。也許這首稚氣、任性的兒歌，反而讓莫扎特在沉重又憂患重重的成人世界中，找到了一份最純真的快樂。

莫扎特《小星星變奏曲》的原名，叫作《基於兒歌「媽媽，請聽我說」的12段變奏》，它的核心主題，很可能是莫扎特從他法國的女弟子口中偶然聽到的。在原曲的天真快樂音符之下，莫扎特用他真實人生的血與淚，為這美麗的兒歌，畫下了精緻而美麗的背景。

這個世界變化莫測，人生的天氣陰影不定，唯有黑暗中的小星星們，不知憂傷為何物，依然在糖果的夢幻中香甜入睡。孩子們喜歡唱兒歌，因為它們簡單，大人們喜歡兒歌，因為在他們的心中，還藏著一個不想長大的孩子。

- 肆 -

雅克兄弟

有時我們很難去定義有著近500年歷史的法國香頌。它的單詞本意其實就是「歌曲」——一種相對於嚴肅藝術歌曲、宗教頌歌的民間歌謠。然而，我們為什麼卻偏偏要從中文3500多個漢字中選出最優美的兩個字——香頌，來標記它的存在？難道僅僅是簡單的音譯？

也許，香頌，這只是我們對法國藝術與文化的某種美麗而浪漫的幻想。據說，法國人自己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浪漫的民族，他們反倒認為義大利人更浪漫。法國香頌的起源，可以直接追溯到，中世紀晚期在普羅旺斯地區流行了數個世紀的遊吟詩人。在中世紀，普羅旺斯地區，不僅是教皇的居住地，也是香水、美酒的產地。當時，音樂與釀酒都是修士們的特權與必修課，遊吟詩人喝著法國修道士秘釀的葡萄酒一醉方休，在花前月下，唱不盡的溫柔與纏綿，象美酒一樣醉人。

有一首有趣、俏皮的18世紀法國童謠——雅克兄弟，唱的就是：睡懶覺的修士，錯過了晨禱敲鐘的時間。

雅克兄弟，雅克兄弟
快起床，快起床
去把晨鐘敲響
去把晨鐘敲響
叮叮噹，叮叮噹

天知道，歌中那位懶蟲修士，是不是葡萄酒喝高了，忘記了晨禱敲鐘。反正這支可愛、俏皮的歌謠，各種改編版本大約比莫扎特聽過的那支《媽媽，請聽我說》還要多。德國偉大的音樂家馬勒，把它用到了自己的第一交響曲中。在中國，它先是被改作北伐革命軍的軍歌，後是被用作打倒土豪分田地的《土地GM歌》，不過，最終留下來的版本卻是超級無釐頭的——《兩隻老虎》。

你永遠搞不清楚，兩隻老虎為什麼沒有腦袋、怎麼會沒了尾巴。然而，當它的音樂響起，歡樂就被不知不覺地注入到你的心中。

純真與多情，俏皮與詩意，就象羅納河谷的葡萄、玫瑰與香水一樣，數百年來，不知不覺地改變著我們對生命的感受。甚至讓這裡孕育的歌聲，這裡的語言，也仿佛有了一種獨特的香甜滋味。德國美女有稜有角，但法國式的美女，一定要溫潤得宛如一顆葡萄，俏皮得，仿佛一顆糖果。

- 伍 -

下雨了，下雨了，牧羊女

埃格蘭坦 \ 詞  維克多.西蒙 \ 曲

理察·科西安蒂 | 巴黎聖母院序歌：大教堂的時代

世界進入了一個新的紀元
人類企圖攀及星星的高度
在彩色玻璃和石塊上
鏤刻下自己的事跡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一世紀接著一世紀，愛從未消逝
人類眼看親手造的塔越升越高
詩人和吟遊歌手唱著愛曲情歌
許諾要帶給所有人類，一個更好的明天

——《大教堂的時代》

其實在我的心中，香頌，僅僅是特指古代法國民謠。它的溫柔纏綿、歡快俏皮、只關風月，仿佛是從人類苦難的歷史中綻放出來的美麗玫瑰。每一個人都渴望一個更美好的明天，但我們多數人只是沿著欲望的階梯，獨上高樓。

1778年，莫扎特在巴黎留下了他永恆的歡樂變奏，也帶走了他生命裡那一聲聽不見的嘆息。在莫扎特離開後，小星星仍在天空閃爍，但古老的法國，卻萬劫不復地急速地捲入了時代狂亂的巨變之中。就在莫扎特到達巴黎的那一年，法國啟蒙運動的先哲伏爾泰正好過世，他公開拒絕以上帝子民的身份下葬。上帝高高在上的大教堂時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在時代的上空，布滿了大革命的烏雲，遮蔽了燦爛的星空。

電影中的小瑪麗公主與莫扎特

莫扎特六歲的時候，曾在維也納宮庭見過小時候的瑪麗.安託瓦內特，兩個天真浪漫的小孩，在大理石的宮殿中奔跑玩耍。據說公主曾扶起滑倒在地的小莫扎特。莫扎特認真地對公主說：長大了，我要娶你作妻子。

1793年10月15日，已經身為法國皇后的瑪麗，獨自在巴黎監獄中祈禱，一生的浮華都如過眼雲煙。她在最後的遺書中，請求上帝的寬恕，寬恕自己，也寬恕每一個要送她上斷頭臺的法國人，她給兒子留下遺言：永遠不要為父母報仇！

沒人還記得兒時的戲言，也沒人還記得那些點綴著小星星的舊夢。信仰崩塌，時代巨變，那些美好的香頌也不再溫柔。兩年前，莫扎特的屍骨被胡亂地扔進了維也納的亂葬崗。兩年之後，瑪麗.安託瓦內特皇后，被暴民剃光了頭髮遊街示眾。面對千呼海喝的暴民與命運冰冷的鍘刀，皇后卻異常得安靜。臨刑前，她不小心踩到劊子手的腳，她非常溫柔地對劊子手說：原諒我，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下雨了，下雨了，牧羊女

1780年，在莫扎特離開巴黎兩年後，在法國大革命暴發的九年前，一位叫法布爾.埃格蘭坦的詩人，寫了一部名叫《勞蕾和彼特拉克》的法語輕歌劇，講訴了義大利偉大的愛情詩人彼特拉克與他一生的戀人勞蕾的故事。許多年之後，在法國大革命暴發前夕，埃格蘭坦又將歌劇中的一首小曲，改編成了一支法式香頌。它的原名叫《暴風雨》，歌中唱道：

下雨了，下雨了，牧羊女

快到我的屋簷下來

你看那暴雨打在樹葉上

閃電在狂風中發出慘白的光

依然是歡樂的歌謠，然而，在字裡行間，卻折射著那個動蕩時代的風雲。瑪麗·安託瓦內特皇后，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喜好，就是在她凡爾賽花園的王后農莊裡假扮牧羊女玩。暴風雨則影射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法國大革命。埃格蘭坦是革命溫和派，以莫虛有的罪名，追殺皇后，在他看來，本身就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惡。他的這首香頌，很快就傳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諷刺的是，就在法國暴民攻佔巴士底獄的第二天，剛成立的國民自衛隊，就唱著這首歌，到處抓人。直到1792年，皇后一家被革命軍抓捕。在死神的屋簷下，等待最後的審判。

畫家筆下慘死街頭的女人

曾是一個時代的交際花，瑪麗皇后的密友

狂風暴雨之下，哪還有溫柔與纏綿。無數無辜的人慘死街頭。在仇恨的刀鋒下，沒有好人與壞人，也沒有美麗與憐憫。正如英國偉大作家狄更斯在《雙城記》的開篇引用的羅蘭夫人的名言：

自由啊，多人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令人唏噓的是，這首歌的作者也和瑪麗皇后、羅蘭夫人一樣，最終也被暴民送上了斷頭臺。在臨刑前，萬民高呼，刀光如雪，法布爾.埃格蘭坦只能不斷地唱著這首他自己寫的歌謠，在死神的屋簷下，低下了高貴的頭。

當欲望遮蔽了純真的愛情，當醜惡遮蔽了美麗，當烏雲遮蔽了星月，百年香頌，其實也變成了鏡花水月。那些美麗、歡樂、純真的詩句與旋律，都成了永久的懷念。它們依然被我們吟唱，但在今天，它只是喚醒了我們對美好的某種遙遠的記憶。

在每一個失去信仰的時代，美麗一錢不值。在每一個失去了美麗的心靈中，唯有仇恨在生長。請記住，並不是我輩才生活在恐怖主義橫行的地球上；也並不是只有你，生活在枷鎖與不公之中，你生命中唯一的枷鎖——就是你的欲望。

你也無法請求那些有著一萬個理由報復社會的行兇者，放下屠刀。但是，請每一個人，在時代的悲劇之上，想起那些曾為我們閃爍過的小星星，想起那些美好的歌謠。它們一直在那裡，它們從未消失。

鮮血之上，我們一言不發，只放上一枝美麗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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