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會做夢,夢中的世界千奇百怪,一個人可以做很多夢,一個人也可以經常做同一個夢……
但是,幾個人做同一個夢,那就少之又少了。我們知道《盜夢空間》中有過這樣的情節,但是其實我們古代蒲松齡寫的《聊齋志異》中,早就有一個幾個人做了同一個夢的情節了。
話說鳳陽有一個讀書人,出門遠遊,他臨走的時候告訴自己的妻子,半年他就會回來,然而半年又半年,他的妻子等了十幾個月,這個書生都未能回來。
他的妻子日思夜想,以至於結想成夢。
然後一位闖入書生妻子的夢中,麗人聲稱能幫她找到丈夫。書生妻子很高興,於是不管不顧得就跟著那位麗人走了,甚至連鞋子都來不及換。
途中,果然遇見了她的丈夫,妻子很高興,不過因為有旁人在,她並沒有表現出來。
接著,三人就來到了麗人的家裡。
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這個書生居然和那個麗人互相敬酒,借酒傳情,然而書生妻子無可奈何之下,只能默默無聞,裝傻充愣。
結果書生妻子的沉默並沒有讓書生和麗人停止,更讓人氣憤的是,他們倆還進屋做苟且之事。
書生妻子雖然怒不可遏,但又無計可施,只能走了出去。
正好遇見自己的兄弟三郎,於是她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兄弟。三郎見此也十分氣憤,怒而拿起巨石就砸麗人家的窗戶。
結果麗人在屋裡高喊書生被砸破了頭,書生妻子聽到後,又急又氣,也埋怨三郎下手太狠,三郎也生氣,自己裡外都不是人了,於是把書生妻子推到在地,書生妻子由此醒過來,方知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讓人詭異的是,這個鳳陽書生、書生妻子,還有書生的妻弟三郎,居然做了同樣的夢。
這個故事出自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鳳陽士人》。蒲松齡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不過大家都稱他為聊齋先生。
蒲松齡的筆法很好,魯迅先生對《聊齋志異》的筆法做過十分精當的評述,他說:
「《聊齋志異》獨於詳盡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親,而又偶見鶻突,知其非人。」
書中還有很多故事電視都沒有拍出來,沒事的時候讀一讀,還是很有意思的。
今天講的這個故事中,這個夢很曲折,作者是以書生妻子為主,把一個妻子離別的愁緒表達得淋漓盡致,一開始不管是妻子的表現還是麗人所唱的小曲,似乎都在提醒士人:早點回家,家中還有人在思念你。
這裡十分真實生動地反映了當時婦女的一段遭遇,即丈夫外出不歸,而妻子卻獨守。
其中麗人唱的小曲「黃昏卸得殘妝罷」,也正是故事中妻子的心態。丈夫離了家門,去久不歸,音訊杳然,而妻子又是想他,又是恨他,其酸楚的心情俱落在怕被遺棄這一點上,所以要「手拿著紅繡鞋兒佔鬼卦」。
文中的妻子雖然在夢裡,但是作者對她的描寫很真實,聽到麗人說可以帶她去見丈夫,她什麼都不管不顧就直接去了,連鞋子都忘記穿了,甚至連麗人是誰都沒有問,形象地寫出了妻子對丈夫的思念。
看到這裡,不免讓人想到李清照因為思念丈夫寫的「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同樣的思念,同樣的期盼。
作者假借麗人來說破妻子的心思,把一個在家的妻子的心念擴大,心中所思化作夢幻,用夢幻中的虛假真實來否定現實生活中的真實,增加了它的藝術的感染力。
然而文中書生的妻子在見到丈夫後,看到丈夫和麗人只見眉目傳情,她「惟默坐,偽為愚者」,只這幾個字,就寫出了妻子複雜的心情。急切的想見到自己的丈夫,然而丈夫卻冷落她,還和別的女子傳情。
作為妻子的她應該怎麼做?唯有忍耐下去,裝作無知無覺的愚者。一個「偽」字便隱藏著性格中的兩面,能忍且忍,也預示著忍不住時將會發洩心中的憤恨。
而後,果然不忍見麗人與自己的丈夫的苟且之狀,憤然以告三弟,激怒三弟以巨石砸破。但當知郎君腦破,又忍不住大哭,責怪三弟。這前前後後的感情波動,感情發洩,以及又恨又愛的複雜的感情交織,在作者的筆下被刻畫殆盡,細微處也描寫得真切傳神。在語言文字間,明顯地流露出了作者對遭受此種境遇的婦女深刻的同情。
其實文中三郎的表現,也可以說是給那些花心的男人一個警示:你要是敢在外面亂來,妻子和她的娘家不會饒了你的。
這個夢真的很匪夷所思,畢竟三個不同的人,卻做著同樣一個夢。
至於夢中那個麗人究竟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蒲松齡沒有說,但是從麗人唱的那個小曲中,應該能猜出,因為裡面有一個句:「手拿著紅繡鞋兒佔鬼卦。」
或許就因為這樣,清代人在編纂《王刻聊齋志異》時,便將本篇歸入「鬼」類,暗示麗人是鬼。
然而,對於麗人的這個做法十分蹊蹺,其行為、舉止、言談很讓人疑惑,她為何要這樣做?明明是她帶著書生妻子去尋找書生的,為何後來又和那個書生攪合在一起?
其實,在我看來,作者寫出這個麗人來,就是讓大家否定她的,以此說出當時一些被遺棄婦女的現象,並對這些婦女報以同情。
大夢一場,也如實反映出三者之間的真實想法。丈夫內心對美人的渴望,妻子對丈夫三心二意的擔憂和袒護,胞弟對姐姐的愛護……
只是不知,夢醒之後,這種情況會否真實上演。
不過在我看來,作者將此故事創設在夢境之中也許就是為了能給故事中的人物乃至生活中的人們一次「懸崖勒馬」的機會。
文中最後,書生最後說「幸不為巨石所斃」,這個「幸」是慶幸的是什麼?是沒被「巨石所斃」?還是沒有犯錯?
全篇結構精簡,夢前夢後略述,而將奇妙的情節鋪敘放在夢中,寫人物又將筆墨不惜放在寫麗人上,而其真正的用意卻在婦人身上,這樣的寫法,可以增加小說的趣味,同時強烈地襯託出婦人的複雜感情。最後用否定麗人,鮮明地表達了作者的是非觀。筆法出奇,使讀者亦如夢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