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擁有5號教宗牌的人,若非出身書香門第,便為學識淵博之人,相貌堂堂有威儀而略帶溫暖的謙和。
作者:陳念萱,騰訊·大家專欄作者,臺灣知名作家、影評人,出版並翻譯三十餘本書。
羅馬教廷,掌控了與神對話的利器,教宗專屬的大赦,到十三四世紀轉成贖罪券,終淪為教廷斂財的工具與罪證,而激起中古世紀歐洲的社會動蕩。在今日看來,願意購買一張證明來免去自己的萬惡之源,實在愚不可及。但即便是贖罪券早已撤消,各種朝聖贖罪的名目仍變著花樣地吸引萬民,愚信,似乎是人類惰性的根本,難以徹底消除。
作為學識淵博又肩負教化重責的教宗,難道不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嗎?
從十七世紀巴洛克到浪漫古典樂時期,貝多芬的《歡樂頌》、韓德爾的《彌賽亞》、海頓的《創世紀》與孟德爾頌的《以利亞》,都曾讚頌上帝的榮耀,莊嚴隆重而氣勢磅礡,大群交響樂與合唱團在大教堂裡唱誦,即便是從頭到尾只唱著「哈利路亞」,都能量十足如千軍萬馬奔騰般振奮人心。在這眾星拱月的氣勢裡,寶座上的位置,萬眾矚目,挑戰著在位者內心的堅毅與篤實。是人是神,一念之間,剎那聚合與崩解。
生於十五世紀末、以「因信稱義的自由與由愛行善的不自由」,來反對教宗的德國基督教改革運動先驅馬丁·路德(MartinLuther)曾提出「人人皆祭司」的聖經(彼得前書第二章與啟示錄第五章)證據,將羅馬教會比喻為擄掠以色列人又不斷被各族統治的巴比倫王國(位於今伊拉克),提倡:「基督徒是全然自由的萬人之主,不受任何人管轄;是全然順服的萬人之僕,受一切人管轄。」
(Martin Luther)
我在坎城影展上看完2003年新版的《馬丁·路德傳》,由衷地敬佩,身為神職人員所要思考與擔負的責任,遠非常人所能想像,知道得越多,經歷的痛苦越深,這幾乎已經是神的工作,卻又時刻承受著魔鬼的試煉。見地超越常人的下場,就是被「普通人」批判、指責、疏離甚至審判,肉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亦難窺全貌。
精通音樂的馬丁·路德曾譜寫許多經典聖樂,並主張:「音樂是神的恩賜而非人的才能」,既然是神送給人類的禮物,理當人人享用,不該成特定神職人員的專屬特權,而開創了平民詩歌由會眾齊唱的聚會方式,人人直接讚美上帝,而不需透過任何特定神職的媒介。
生日裡有數字5的人,多半好學多聞或家學淵源,跟魔術師科技功能性的好學有別,是屬於思考閱讀型的哲學知識,魔術師偏向專注於實驗與手作累積的經驗法則,教宗則偏好鑽研天文地理的浩瀚學識。擁有5號教宗牌的人,若非出身書香門第,便為學識淵博之人,相貌堂堂有威儀而略帶溫暖的謙和,雖不多話,卻能吸引人注目,而牽引出一席漫談。對的,教宗牌特質,喜歡被崇拜的感覺,越被仰慕越能展現長才而受到應有的關注。反之,若遇上逆位時空,這種需要關注的習性,便成阻礙自己前進的絆腳石。
想像一下,作為教宗,處於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怎能在意他人之關切與否?越是不在乎他人看法,而專注於自己靈性與學識成長,越能得到自己渴望的仰慕,這便是宇宙間唯一的真理:悖論!有目的的作為,越難達到目的,無目的的努力,反而能無心插柳柳成蔭。
《金剛經》寫道:真菩薩不住相布施而沒有功德——真正的菩薩,理所當然沒有特定對象與目標地給予布施,不會累積任何功德,更不在乎隨之而來的名聞利養,反而無掛礙地成登地菩薩。拿教宗的處境來對照《金剛經》描述的真菩薩,精準得很。
若以長相來區隔或辨識出生年月日數字,那麼,零號牌的愚人便有某種小丑式的散漫神情,而一號牌的魔術師則像是永遠長不大的好奇寶寶,二號牌女祭司擁有迷人的恍神特質,三號牌女皇則必須金碧輝煌打扮好才會出現,四號牌皇帝始終維持沒有情緒特徵的表情以撐持威嚴,那麼,五號牌教宗,定會擺出溫文爾雅的氣定神閒,即便是心中有萬丈波濤,也得端著,否則,該如何接受萬人膜拜呢?
當然,這都是某種狀態的描述,算是慣性延伸出來的氣質吧!你如果相信輪迴,便能想像人類經過千千萬萬年的生活經驗累積,不論是由基因延續的記憶,還是靈魂磁碟裡的儲存展延,都能摸索到蛛絲馬跡,與自己選擇出生的年月日數字相應。
牌面上,教宗身穿紅袍端坐信眾前,頭戴身心靈三層寶冠,右手指天祈請祝福,左手拿著權杖象徵神權,耳旁垂掛吊飾以示聆聽內心的聲音,象徵著與神對話的狀態。寶座前兩把金銀鑰匙,代表日月內外陰陽交流,以開啟神秘的智慧之門。信眾分別穿著代表熱情與純潔的紅玫瑰和白百合衣飾,呈現出熱烈的虔誠與純粹的相信。而教宗與信眾的服飾都有牛軛Y型符號,以示經由鍛鍊精進而終能彼此服侍。
比較特別之處,是教宗後方雖有女祭司一樣的柱子,卻是需由經驗法則而取得智慧的灰色,不若女祭司般從帷幕裡的潛意識汲取本源,且雙柱上圖案呈現身心結合的肉體圖騰,象徵著同為與神對話,女祭司與教宗的途徑,明顯地截然不同,女祭司的直覺與教宗的理性,深淺輕重有別。
既然身為教宗,便與群眾息息相關,無法像女祭司與隱士那樣離群索居,必須像羅馬教皇、達賴喇嘛、孔子、孟子、玄奘那樣孜孜不倦,既要不斷增長自己的知識與經驗,同時要教誨群眾傳承法脈,才能餵養身份地位擴展延伸的信仰版圖。與皇帝同為父親的角色,教宗比較像是教育部長,擔負著心靈道德的傳播責任與社會規範,沒有律法的牽制,卻站在靈性滋養的最高點,教化人心。
控制人心,遠比形式上的桎梏,影響深遠而巨大。不論是控制者或受控者,彼此拉扯的力道,有如教宗牌面上的牛軛圖騰,駕馭得當,是最美好的服侍,反之,便成災難。
易卦中第五卦的水天需卦,為龍困淺灘之象,處於等待脫困的時機。卦象內外則上有水險,下為剛健之乾卦,顯示得此卦者身強力健而有能力,卻偏偏遇上水險阻礙,暫時無法前進,而必須等候恰當的時機。且水在天之上為雲而未能成雨,象徵著陰陽不調而未達開花結果之時,需待天時地利條件齊備,才能發揮長才。得此卦者,雖自知擁有涉險的能力,卻仍須等待,而不至於無謂地耗損實力。
需卦在文明初開的屯、蒙卦之後,顯示著百姓教化的需求與生計飽足的飲宴,雙雙不可偏頗的養精蓄銳,恰似一幅安居樂業定期虔誠禮拜的圖像。身心靈的饗宴,始終必需在物質豐足之後,才可能逐漸成形。教宗的存在意義,表面是心靈教化,骨子裡,始終無法擺脫肉體的物質需求,而永遠不可能像2號女祭司那樣,直抵心靈深處的殿堂,純然與神對話。
繫辭需卦說:「有孚,光亨,貞吉,利涉大川。」孚為誠信,這卦是說等待期間,累積誠信,便能展現光明坦途的亨通大道,能安居靜謐則吉祥,有助於未來涉險渡大河。教宗身為龐大信眾的信仰領導者,誠信,絕對是誓死捍衛的最後堡壘,也是渡過各種人間試煉的唯一寶劍。而需卦的六爻之變,則步步為營地展現了這條信仰之路的如履薄冰。
有人的地方必有是非,遑論這聚眾成堂的信仰殿堂,絕對是個熱鬧的是非地。作為這殿堂裡唯一坐上寶座的人,如何管理這是非的泥沙或沼澤,除天文地理的學識涵養外,如如不動的堅毅,才能守住這誠信的支柱。
——「初九,需於郊,利用恆,無咎。」卜得此爻之變,眼前雖涉險而能避開鋒頭,不為所動,堅持與危險保持距離,終能等到脫險時刻而無過。
——「九二,需於沙,小有言,終吉。」處於第二爻變,深陷水邊沙地,而遭小人閒言閒語,然因自身堅守中庸之道,終能化解而吉利。
——「九三,需於泥,致寇至。」遇上第三爻變,深陷水邊爛泥,因好勝而涉險境,且因此樹敵無數,導致危機四伏,若謹慎地敬而遠之,終能避禍。
——「六四,需於血,出自穴。」進入第四爻變,柔弱無力卻需涉險,而無能脫困,但因柔順的個性而等待救援,終能避難到洞穴,等待離穴脫險的時機。
——「九五,需於酒食,貞吉。」到了第五爻變,身處險境,卻能安定飲宴以儲備精力,終能等到應戰之機。
——「上六,入於穴,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這是需卦的最後一爻,等待即將結束,避難時,竟然遇到不請自來的貴客,終能搭救自己逃離險境。
看這需卦的六爻之變,完整地呈現了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之路,荊棘遍布卻也有貴人相助,終能化險為夷。在那神權至上的保守年代,能堅持站在芸芸眾生的角度,重新思考與神對話的宗旨,其所需要的能力與定力,遠遠大於已經坐在寶座上的教宗,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卻是教宗該做的出世與入世之事。
雖被當作基督教革新教派後的創始者,地位等同教宗,馬丁·路德自己戮力致志的始終是教化的工作,而非這至高無上的位置。就像他自己說的,人人都有與神對話的權力,誰都無法取代或奪取這樣的本能,恰似佛陀強調的「眾生平等」而無高下之別。與神對話,其實正是與自己內心深處的神對話,人皆有之,並非特定職能的特權。
塔羅教宗牌面上,教宗與信眾共有的圖騰Y字,便諭示著互相服侍的真相。角色扮演雖不同,其本質無異,都是服侍。地位卑微之人,雖必須服從並服侍在上位者,而位高權重之人,何嘗不汲汲營營地照顧著眾人的需求,以維繫自己的地位?
馬丁·路德絕對深知這道理,卻也超越其上,而直探生命的本質,無懼無畏地邁向服務群眾的大道,雖歷盡艱辛與磨難,仗恃著自身博學多聞的經驗法則,終能扮演好「教宗」的角色,而不謀其位,反而得到了真正的「教宗」地位。這個悖論,《金剛經》裡,佛陀早已用不住相布施來定義真菩薩,度盡眾生而沒有功德,才真正地擁有了無量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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