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強男,寧夏海原人,文學博士,副教授,碩士生導師。2012年8月至2016年1月在廈門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後流動站從事研究工作,2014年8月至2015年8月在英國諾丁漢大學訪學。現任渭南師範學院高教研究室主任、學校黨政辦公室副主任、中華倉頡漢學院副院長。
「花兒」也稱為「西北花兒」,它是從西北這片貧瘠又熱烈的土地上長出來的一種民歌樣式,流布青海、甘肅、寧夏、新疆等省區,深受漢、回、藏、土、東鄉、保安、撒拉、裕固及蒙古等民族群眾的喜愛,眾口傳唱,經久不絕。據稱,「花兒」最初是麥客、筏子客、腳戶們的歌,是出門人的歌,在繁重的勞作間隙、寂寥的漂流途中、疲憊的奔波路上,漫一曲「花兒」,解乏,提神,人們便是以這種「輕」的方式撬動、消解著生活的「重」。
近年來,隨著國家到地方對傳統文化保護的越發重視以及「花兒」被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這一驅動,「花兒」研究逐漸成為一門「顯學」,無論理論研究還是編纂整理,都成果頗豐。既有卜錫文、趙宗福、柯楊這樣的前輩,也有許多以「花兒」為碩士、博士論文研究對象的後學。《「花兒」語言民俗研究》的成書屬於後者,是由青年學者曹強和荊兵沙合著的一部側重於「花兒」語言方面研究的著作。
兩位作者充分尊重了學界已經達成的「花兒」學術研究的共識,但又不完全迷信於權威,他們不僅多次深入西北「花兒」腹地實地調查,又詳細研讀了33部「花兒學」專著、46本「花兒」歌詞集,考察了18236首「花兒」,可謂做足做實了功課。而且,作為青年新銳,他們的思路和視野相對開闊,能夠在「花兒」生長的方言土壤以及傳統典籍中找尋論據的同時,還可以動用西方語言符號學方面的理論和國際音標等工具。在他們的「花兒」語言研究中,音韻學、語義學、訓詁學、修辭學交叉互用,可以看到逼近語言本身的、更具說服力的依據與方法。
如果要找出本書最大的特徵,那就是兩位作者基於問題意識、以舉隅的方式對「花兒」以往編選或研究中出現的謬誤錯漏進行了針對性糾偏。具體而言,本書詳細考釋了107組「花兒」歌詞的本字,訂正了「花兒」歌詞用字的訛誤;系統研究了臨夏「花兒」、西寧「花兒」、洮岷「花兒」、固原「花兒」、海原「花兒」的韻部、押韻類型和押韻特點等;梳理了「花兒」歌詞注釋存在的十個方面的問題;總結出「花兒」歌詞注釋應遵循的原則;分析了「花兒」的信息改值和增值接受現象;探討了「花兒」的對立修辭理論及隱喻認知範式等。
「花兒」作為一種民歌,首先是語言的藝術。《「花兒」語言民俗研究》一書集中從語言學的角度,觸摸到了孕育營養「花兒」的西北方言土壤,無疑是對「花兒」根部的一種逼近與凝視。為「花兒」研究提供了別樣的路徑,這種追本溯源式的研究,也是對「花兒」傳承與保護的莫大貢獻。
研究「花兒」語言,有益於「花兒」的傳承
記者:基於對「花兒」語言民俗研究這一角度,你們一定做了不少前期的田野調查工作,應該還有你個人的成長經驗。可否詳細談談?
曹強:我生在寧夏,長在寧夏,我的家鄉寧夏海原縣有「花兒故鄉」的美譽。我從小聽「花兒」長大,耳濡目染,非常鍾愛「花兒」文化。大學畢業時開始零星整理研究「花兒」,博士研究生時,我開始較為系統地整理研究「花兒」,發現研究「花兒」的學者眾多,成果豐碩,但「花兒」語言民俗研究的成果相對較少,基於此,博士研究生畢業時,我們以「『花兒』語言民俗研究」為題,申報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並獲批立項。國家社科基金資助為我們的研究提供了資金保障。從2009年到2015年,我們曾先後四次赴新疆、甘肅、青海、寧夏等地調查「花兒」,走訪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幾乎走遍了西北地區傳唱「花兒」的城鎮。
我們曾多次強調,「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使命不僅僅在於搶救和保護,更重要的在於如何傳承」。「花兒」歌詞裡的方言,積澱了異常豐厚而生動的民間民俗用語,它能傳承地方文化。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花兒」歌詞裡積澱的方言,已經大為弱化,不少已經消失。研究、記錄和保存這些瀕危的語言,從文化遺產保護的視角看尤其重要。因此,「花兒」歌詞裡保存的大量方言,是一種雙重身份,它不僅是記錄「花兒」本身的經歷,而且是一種古老的文化載體,研究「花兒」語言,有益於「花兒」的傳承。
記者:本書主體的語言研究部分,集中對以往選本和研究中的誤用、誤解進行了有理有據的糾偏。但書中列舉畢竟無法窮盡全部,換句話說,依你估計,本書在多大程度上起到正源清流的效果?
曹強:縱觀「花兒」的近百年學術研究史,「花兒」研究取得了一系列成績,但也存在諸多問題,只有直面存在的問題,才能真正推進「花兒學」研究;只有理性分析存在的問題,才能提升「花兒」研究的高度。以往選本和研究中,誤用、誤解的現象非常多,嚴重影響著「花兒」的傳承與傳播。若任其以訛傳訛,那麼「花兒」的傳承,令人堪憂。因此,我們以問題為導向,研究「花兒」的語言問題。正如你所說,書中列舉畢竟無法窮盡全部。我們研究時已意識到這個問題,我們所舉的例子都是經過反覆篩選,多次推敲的。如果量化,粗略估計這些例子可反映以往選本和研究中80%左右的誤用、誤解現象。
記者:在關於「花兒」的用字和押韻部分,在注音時你用的國際音標。其必要性有哪些?
荊兵沙:「花兒」是用當地方言歌唱的民歌,大多數學者分析「花兒」押韻時採用漢語拼音,大都存在注音不準確的現象,這給「花兒」的研究和交流帶來極大不便,不利於「花兒」走出大西北。楊沐先生曾說:「如果要把某一區域文化的研究提高到全國和國際水準,除了多學科和跨學科的參與,有否全國性與國際性的學術參與也是一個重要因素。」「花兒」是用方言演唱的民歌,方言成為許多外地學者研究「花兒」的障礙,「花兒」屬於世界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必須在國際的視野下研究和整理「花兒」。因此,分析「花兒」押韻時,使用國際音標標註讀音,一方面便於東部地區的學者或國外學者研究「花兒」,另一方面有益於「花兒」更好地傳承。
記者:儘管本書對民俗部分的書寫點到即止,事實上在語言研究部分也間接涉及民俗,想必這與「花兒」這種民歌的原生、野生的狀態分不開。你是否認同?
荊兵沙:是的。語言與民俗總是互相關聯,語言現象中通常包含民俗事象,民俗事象中常常打上語言的烙印。「禮失而求諸野」,「花兒」中保存著諸多已經消失的民俗事象,通過這些民俗事象可以探求或印證當地方言的語源及發展脈絡。這與「花兒」這種民歌的原生、野生的狀態分不開的。
記者:在談及「花兒」的修辭時,你首先提到「愛與怨」,表面來看「愛與怨」被理解成「主題」比「修辭」更直觀。請談談這樣切入的用意。
曹強:「主題」的意思是文藝作品中所表現的中心思想,或泛指主要內容等。表面來看「愛與怨」被理解成「主題」比「修辭」更直觀,但實際上「愛與怨」僅僅是「花兒」主題的很小的一部分。我們著眼點是「修辭論」,即把「花兒」視為一個修辭文本,突破狹義修辭學的範疇,在廣義修辭學的視閾下研究「花兒」的修辭文本,探討「花兒」的修辭藝術,通過「花兒」的言語組合,感知其內在情感的張力。
記者:在書中提到對「花兒」傳承人研究及關注不夠、「花兒」價值開發中過度看重經濟效益等問題。作為研究者,你對「花兒」保護與傳承方面有哪些可操作的建議?
曹強:我個人認為保護與傳承「花兒」應從下面五個方面著手:
一是關注和保護「花兒」傳承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不同於物質文化遺產,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種活態文化,只有靠人來傳承,才能代代相傳。一個民間藝人的消失,往往就是一個民族博物館的消失。關注和保護「花兒」傳承人,對傳承「文化」來說意義重大。
二是整理「花兒」文本音像資料。當前不僅需要搶救和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而且應該重點思考如何使非物質文化遺產得以傳承,否則,今日搶救和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明日就可能會消失,成為束之高閣的文獻而無人問津。那樣搶救和保護的意義何在?豈不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悲哀?整理「花兒」文本資料,正源清流,有助於「花兒」的傳承。
三是構建「接地氣」的保護傳承方案。讓「花兒」進入大學、中學校園,使學生樂學,而非被動地灌輸。
四是辦好以「花兒」為主題的茶園或主題餐廳。搭建傳播「花兒」的陣地,打造培養「花兒」歌手的平臺,營造傳承「花兒」的氛圍。
五是創新「花兒」的演唱方式等。在「花兒」演唱、伴奏等中融入現代音樂、文化等元素,使「花兒」吸引更多的年輕人,讓更多年輕人了解「花兒」、喜歡「花兒」。
文/ 記者 張海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