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譯作全集》出版座談會上專家縱論翻譯界弊病
「蕭乾先生在他的譯作《好兵帥克》中,將標準音譯的『先生』翻譯為『報告長官』,這種翻譯將『官兵之間的空氣』形象地表現出來了。」在1月29日舉行的紀念蕭乾誕辰95周年暨《蕭乾譯作全集》出版座談會上,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所長楊義先生說,「蕭乾在中西文化樞紐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把世界的精華貢獻給中國,又把中國的精華貢獻給世界。譯著《尤利西斯》是他翻譯生涯裡的一個高峰,同時表現了中國人在接受西方思潮時,應採取什麼樣的方式、態度和胸懷。他的翻譯,不僅是文字上的真實,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真實。」
此次由太白文藝出版社推出的《蕭乾譯作全集》共有10卷,是由蕭乾夫人文潔若主編的。包括20世紀50年代蕭乾翻譯的《好兵帥克》、《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裡柯克小品選》等,有粉碎「四人幫」後翻譯的《培爾·金特》,還有蕭乾80歲高齡的時候和夫人文潔若一起翻譯的愛爾蘭著名小說家詹姆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
與會的專家、學者指出,蕭乾首先是作為著名作家和優秀記者聞名於世的。他的《劍橋書簡》、《矛盾交響曲》等優秀的文學、新聞作品在各個時期廣為流傳,在中國文學史和新聞史上都佔有一席之地。此外,作為一名文化使者和傑出的文學翻譯家,蕭乾翻譯的文學、新聞作品更具有廣泛的影響和獨特的藝術魅力,在國內外影響深遠。
太白文藝出版社總編輯助理黃道京認為,蕭乾先生翻譯的作品總體上有3個特點,那就是得體、傳神和幽默。他說:「蕭乾和別人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幽默,他能夠對原文的幽默有一種中國式的傳達,讓你琢磨起來很有味道!」
蕭乾和夫人文潔若譯的《尤利西斯》中有這樣一段。「聲譴責曰:『遭瘟之白痴!』『冒失鬼!』『鄉巴佬!』『侏儒!』『私生子!』『廢物!』『豬小腸!』『亂臣賊子!』『生在陰溝裡的!』『不足月份的!』『閉上汝那為神詛咒之猴嘴,少說酒後之胡言亂語!』以舉止溫和鎮靜為特徵之賢明紳士利奧波德亦建議曰:『當前乃最神聖之時刻,亦為最不可侵犯之時刻。霍恩產院應為靜謐氛圍所籠罩。』」這段生動、幽默的翻譯一直讓翻譯家屠岸先生印象深刻。
在屠岸看來,用口語化、通俗化的文字來淋漓盡致地表現一個雜亂環境中不同人物的個性,首先得益於譯者對於原著作者內心情感的把握,這種情感上的默契所產生的共鳴給讀者帶來了原著的文字效果。語言是有差異的,語言受到國界和地區文化的束縛。但是恐懼、憤怒、哀傷、高興、興奮等諸多情感的表現卻是不分國界、不分地區文化的,種種情感表現是全人類所共通的文化精神的體現。屠岸說,「在翻譯上打散原文,用中文進行傳神的翻譯。在不破壞文章原意的前提下,不屑於語法結構,可以添加一些或者省略一些東西,但是這不等於風格等同,譯者和作者之間有種默契。」蕭乾先生極強的語言駕馭能力使他在他的譯作中不時地創造出一種「畫境」。
傳記文學作家李輝在接受採訪時說,現在翻譯所存在的最大問題就是不講文學,只講市場。對學生的語文、文學方面的培養不足,導致目前外國文學作品翻譯的水平在急劇下降。人們正為中國文學翻譯界面臨「青黃不接」的現象而普遍感到焦慮。
據報導,上海最近舉辦了一次翻譯大賽,由於缺乏出色譯作,一等獎空缺,二等獎則由一位新加坡參賽者獲得。一位參加過魯迅文學獎翻譯作品評選的評委,曾講到在前幾屆評選中,都因缺乏出色的譯著而讓評委躊躇再三,無法確定。隨著一個個優秀的前輩翻譯家的故去,中國翻譯人才的「青黃不接」已經是冷冰冰的現實了。
李輝說,五四以來,一代又一代著名翻譯家不少都是集文學創作與文學翻譯於一身,如魯迅、周作人、冰心、徐志摩、巴金、蕭乾、楊絳、馮至、卞之琳等;有的翻譯家雖以翻譯為主業,但也有過文學寫作經歷和興趣,並有深厚的文化修養和出色的文學才華,如傅雷、朱生豪、董樂山等。他們的經歷和翻譯成就告訴我們,文學翻譯需要的不只是外語的熟練,在很大程度上,對譯者母語的修養、精神氣質、文學能力有更高的要求。並非說譯者一定要是文學家,但一個譯者如果母語表達尚且不能過關,又如何追求翻譯的「信、達、雅」?一個從事文學翻譯的人,連基本的文學氣質和修養都不具備,連起碼的文字寫作都不合格,又如何能進入原作的文學世界,更何談進入錢鍾書所提出的翻譯的「化境」?
文學界和翻譯界對於譯著質量的憂慮是與近年來引進版的圖書增多相伴而生的。在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趨勢下,中外文學的翻譯已經越來越廣泛和頻繁。據有關資料表明,僅以我國內地出版的外國文學讀物為例,1949年至1979年期間,平均每年出書約172種,若除去「文革」這10年不計,每年也不過258種。1980年至1986年期間,每年出書增為657種,到1988年超過1000種。1992年我國加入世界版權公約以後,出書種數一度有所下降,而近幾年又明顯上升,現每年都維持在千種以上。
曾經譯有《追憶似水年華》第四卷,和米蘭·昆德拉作品《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無知》的翻譯家許鈞在談到翻譯質量問題時說,好的翻譯絕對不是能很容易地造就出來。我們可以說出現一個十六七歲的寫作天才,但一個人不到五六十歲是成不了翻譯家的。現在中學生可以寫小說,而研究生翻譯一部小說都被懷疑能力不及。翻譯到底有多難?許鈞舉例說,美國從上世紀40年代就開始研究機器翻譯,到今天,科技都可以把衛星送上火星了,但通過計算機連一般的翻譯問題都沒有解決,何況是文學翻譯。
許鈞說,我們現在翻譯的東西很多、很豐富,總體而言水平不會比以前差,甚至還有所提高。但由於總量多,其中不好的也相應地多了,就凸現了這種問題。其實現在一些文學名著重譯本就比以前的要好。
但是,現在有些出版社本身沒有力量、沒有良好的編輯人才。甚至有些出版社為了搶佔市場,讓不懂外文的人去抄譯、剽竊名著。這是圖書出版的整個管理機制出了問題。
許鈞說,現在的翻譯質量問題不能怪譯者。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有真正高水平的編輯隊伍,編輯本身要精通外語,要有一些翻譯批評家,有大眾媒體刊登翻譯文學的批評文章,這樣才能建立健康的機制來保證翻譯的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