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謊言、桃色電影

編輯 | 六姨太

首發 | 《看電影·午夜場》2016年第6期

桃色電影的基本精神就是放鬆。

請記住它不是大紅，也不是黃色，只是粉粉的，桃色。So relax，它天生就不用拖著十字架到處跑。

比利·懷德喜歡在故事中把玩、收集人間各式各樣的謊言，「婚外情」這樣好玩兒的事情他當然不會放過，[桃色公寓]、[七年之癢]、[愛瑪姑娘]和[兩代情]都在幸災樂禍地玩味著這一主題。

©️從左至右依次為[桃色公寓]、[七年之癢]、[愛瑪姑娘]、[兩代情]

老比利自有一套辦法。

他令影片「壞事」做盡，卻不露馬腳，在觀眾和電影審查之間誰也不得罪，八面玲瓏。人們意識到這些影片的「邪惡」，卻又抓不住什麼明顯的把柄大張撻伐，只得取了個痒痒的名字——桃色電影。

比利·懷德的桃色電影似乎在向我們揭示這樣一個事實，人們對風流韻事的渴望是一種剛需。

就像禁酒令時期那樣，人們需要酒，也需要社會風化，酒和禁酒令都是剛需，它們對立共生，形成一種無法解釋，又十分合理，也相當微妙的局面。

類似的，豔遇好像酒，婚姻就是禁酒令，它們同時都是剛需，構成了文化/反文化二元特性，也成為桃色電影這一類型片成立的基礎。

人們在影片結尾回歸道德，但從曲折的過程中獲得快感。

©️[七年之癢]

不過，我們在吸收桃色電影中的信息時，一定要警惕，因為老比利把一切都圓得太好了。

當他製作一部桃色電影時——八成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他是在向人們推銷一種生活方式。如果你真的接受了這套價值觀，你會發現，Oh boy，一切和想像的不一樣。

桃色是一種警戒色，不要相信老比利的謊言。

我們看看[桃色公寓]講了什麼。

男主人公由傑克·萊蒙扮演，他對公司一位電梯操作員有好感，被高管召見後，順便在電梯裡約她吃飯。男人們總得有點業績來壯膽，才敢去愛。

但問題不在這裡，首先，不用多想，你不可能在任何電梯裡遇見像雪莉·麥克雷恩這樣漂亮的操作員，尤其是她和公司高管還有一腿。

只要符合以上兩個條件中的任一個，她就不再是電梯操作員了。

不過老比利也給男人們上了一課，別以為要升職了就有資格泡電梯操作員，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一個人的後臺是什麼。

©️[桃色公寓]，雪莉·麥克雷恩飾演的電梯操作員和傑克·萊蒙飾演的小職員相遇

仔細想想，電影裡那些和情婦約會的男人們有受過什麼懲罰嗎？

倒是無辜的傑克·萊蒙挨了女孩兒哥哥的一頓老拳。那個高管也許得到了懲罰，之前的情婦告發了他，他和妻子離婚了，但是看看他那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表情，離婚對他來說真的是懲罰嗎？

他反而可以肆無忌憚地和女孩兒在一起了。

還有其他那些部門頭頭兒，整部電影——他們除了偶爾出現在辦公桌後面外——其他時間都是在端著香檳酒和情婦們跳舞。

©️[桃色公寓]，和情婦跳舞的男人們

女孩兒最後和傑克·萊蒙走到了一起，但這是比利拍給審查委員們看的。

從此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怎麼可能？我來告訴你後面的事情，他們換了個城市，傑克·萊蒙加入了一家新公司，然後又是一部[桃色公寓]。

只不過他不再是現在這個角色，而是熬到了一定的資歷，成了故事裡的部門頭頭兒或是總裁。女孩兒成了糟糠之妻，新的電梯操作員會出現。

生命是循環的。

關鍵是還有那些做人情婦的女人們，你能從他們身上看到一絲不情願和不快樂嗎？傑克·萊蒙失意的時候，一個女人在酒吧裡還主動投懷送抱，傑克·萊蒙甚至只是個窮職員。

©️[桃色公寓]

[桃色公寓]等於是在告訴男人們：婚姻沒什麼大不了的，男人的生活裡得有酒(外遇)。[七年之癢]則是在告訴你，人們可以優雅而純潔地找豔遇。

入夏，老婆和孩子會去避暑，孩子推給了女人，男人們一副脫不開身，為了家庭辛勤工作的樣子。

接著一個傻白甜的金髮妞就出現了。

©️[七年之癢]，瑪麗蓮·夢露飾演男主樓上性感的女鄰居

她一丁點兒架子都沒有，和男主一起喝香檳、吃薯片、彈鋼琴，還在他家洗澡，對自己的性感美麗毫不設防，甚至原諒了男人對她的肆意親吻。

©️[七年之癢]，二人一起彈鋼琴

如果你真的期待來一次這樣的豔遇，那還是趁早死心吧。如果一個女孩像夢露那樣性感美麗，哪怕只有一半那樣的魅力，她是絕不會傻白甜的。

按照她們的邏輯，怎麼會有任何男人第一眼見了她們而不心動？因此，她們會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成為半個妄想症患者。

樓下那個男人對我微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想得到我。剛才那個人看了我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想得到我。她們走上一列地鐵，都覺得給整個車廂的人帶來了莫大的榮耀。

忘了吃薯片和彈鋼琴那些把戲吧。

夢露還在影片中表示，美女們都喜歡派對上那個躲在角落裡「緊張、害羞、滿頭大汗的男人」。

很多人因此開始在派對上「緊張、害羞、滿頭大汗」，但這又是老比利挖的坑。也許美女偶爾會喜歡「緊張、害羞、滿頭大汗」的男人，但一定不是因為他們「緊張、害羞、滿頭大汗」，而是別的原因。

畢竟，如果一個人真的喜歡躲在角落裡緊張、害羞、滿頭大汗，那他還去派對幹什麼？

男主角和金髮妞獨處一室，結果發生了什麼？男人全身而退，回歸家庭，還和金髮妞成了好朋友。

©️[七年之癢]，男主對金髮妞說，「帶著你的薯片走。」

電影開始時，他愁容滿面，充滿焦慮，結尾處，他變成了一位「happy married man」。出軌是婚姻的調味劑，這就是影片向你推銷的座右銘。

然而，影片最大的坑是它的名字，「七年之癢」，好像是經過科學論證了一樣，作為男人犯錯的理論基礎。但你真以為，前六年或者第八年就安全了嗎？

[愛瑪姑娘]基本可看作[桃色公寓]之後發生的事。

傑克·萊蒙和他的女神離開紐約去了巴黎，可這個前電梯操作員本性難移，繼續吊著一些有錢的「老凱子」，沒辦法，她就是喜歡和不同的人交往。

比利乾脆給了她一個形象的身份，站街女。

©️[愛瑪姑娘]，雪莉·麥克雷恩扮演的站街女形象

傑克·萊蒙就想辦法幫她戒掉這個壞習慣，怎麼辦呢？他一咬牙，跟她玩起了Cosplay。

時而扮成警察，還把女孩兒銬上了警車。時而裝成粗俗的皮條客，後來又扮成英國紳士，也許是覺得不夠刺激，男主還導演了一出殺人越貨的把戲。

這個女孩兒成天看著傑克·萊蒙忙不迭地角色扮演，終於被感動了，流下了真愛的眼淚。

但從表面上看，[愛瑪姑娘]似乎是四部影片裡最限制級的電影了，又是站街女，又是皮條客，還有果露鏡頭，但它反而是四部影片裡思想最健康的，不管怎麼折騰，始終在經營愛情，走向婚姻。

老比利只是想告訴我們，純潔的愛情，也要時不常地來點兒小情趣。

©️[愛瑪姑娘]，正在玩Cosplay的兩個人

[兩代情]可就不像話了。

婚外情居然成為了一種家族遺產，要代代繼承下去。又是傑克·萊蒙，我就說過早晚有一天輪到他。

片中，他到風光旖旎的義大利南部小島為父親收屍——當故事的背景設定在義大利南部小島時，它就已經走到另一條軌道上去了。

他發現父親原來有一個情人，他們年年都來這裡度假，換句話說，他的父親好多年前就已經背叛了他的母親，但沒有任何人覺得這是個可怕的消息。

看看影片的基調，陽光明媚，到處都是音樂、香檳、舞蹈，好像偷情就是這座小島的傳統美德一樣。酒店的經理談起這對偷情的戀人，滿臉都是崇敬和讚美，就好像他們是聖徒。

©️[兩代情]，酒店經理對傑克·萊蒙談起那對偷情的戀人

父親情人的女兒，是來為自己的母親收屍的，她欣賞著本地的風景，學習義大利語，從頭到尾保持著微笑，就算是專程來度假也不會有這樣的好心情。

她看向那兩具屍體的眼神，就像在憑弔羅密歐與朱麗葉。

全島的人都表現得好像這才是真愛，婚姻只是過眼雲煙，只要死得恰到好處，婚外情也可以流芳百世。

©️[兩代情]，男女主的收屍之旅變成了外遇之旅

不得不感嘆老比利編故事的本領，他賦予了「出軌」這件事一種神聖的基督精神。

但是如果你真的開始想像，有一個優雅的酒店經理為你每年在義大利小島留一個房間，鞍前馬後，還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的話，那可就太天真了。

傑克·萊蒙受到了啟發，一種使命感油然而生，況且幾乎所有人都在鶯歌燕舞地撮合他和那個來收屍的女孩兒。他決定將這種家族精神薪火相傳。

©️[兩代情]，兩人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

大概很多男人都願意做這時期的傑克·萊蒙，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還莫名其妙有一段美麗的假期，他邂逅了一個幾乎投懷送抱的女孩兒，全島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祝福他們，不用承受任何良心譴責。

他宛如降福於世人的神。

他確實也是坐著直升機走的，臨走前他們還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就像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

但是，不要相信比利·懷德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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