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似水流,轉眼又是春風柔

2021-03-02 王進步要進步

豆瓣有一陣子一睜眼睛就會奔跑到門口,一邊拍門一邊高呼:達!馬!帽帽!這是在表達:快給我戴上帽子,我要去萬達的兒童樂園騎旋轉木馬!

萬達的兒童樂園就是低幼兒童的夜店,裡面處處洋溢著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的氣息。小孩在這裡摩肩擦踵,各嗨各的,互相漠不關心。我還挺喜歡陪豆瓣逛這裡的,三個幣就能玩一次抓企鵝機,幾乎每次我都能抓到企鵝,感覺自己是個很酷的遊戲高手。有時候豆瓣會被在這一片混很久的油膩嬰兒欺負,我會用最犀利的眼神凝視那個小霸王。小霸王們膽子都很小,我能感受到他們眼神的躲避和內心的忐忑。然後我又有了一種在夜店很罩得住的優越感——敢動我的人,你問過我同意了嗎?

豆瓣從一起床就開始接受讚美,自己拿勺子吃飯,「好棒」,滾動一個球撞倒積木,「真厲害」,出門沒有使勁拽自己的口罩,「真乖」,認識了數字1,「太聰明了」.我們戴著沒見過世面的驚喜表情,誇的真情實意。在如今當一個嬰孩,不把自己當成神賜的禮物真的是件很難的事情。他們包裝精美,沒有傷痕,又充滿自信。回想自己小時候,也曾把自己當成過宇宙中唯一真實的存在。但我那時以為只有自己知道這一點,周圍並無人知曉這個驚天大秘密。現在的小孩,心態大概都是「你知道我知道的喲」,他們什麼都明白。

生個孩子大概就是為了印證自己的無知的。書上老說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樣,可我不知道該向他示範什麼。我希望他勇敢嗎?不,我怕他涉險。我希望他追求完美嗎?不,我怕他不快樂。我希望他卓越嗎?不,我怕他犧牲太多。我希望他平凡嗎?不,我怕他看輕自己的價值。我希望他樂觀嗎?不,我希望他清醒。我希望他清醒嗎?不,我希望他有福氣可以保有天真……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人生是怎麼回事,雖然我僅剩無幾的知道裡包括:他是他,跟我的希望無關,但我仍然小心翼翼,我怕自己沒有盡力。

為人父母可能都會有的一個體會,就是孩子可以使很多原本無解的問題擁有標準答案。原理很簡單——如果這問題是你的孩子問的,你該如何回答。比如「這世界是好的還是壞的」?當然是好的。「人性本善嗎」?你最好先知道人性裡有惡,然後再去擁抱善。「人該追求幸福還是意義」?追求幸福會讓你收穫意義,追求意義大概率不能讓你擁抱幸福。「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是什麼意思」?和尚念經,真沒意思……

勤勉而深入地參與現實,是思慮者的解藥。在現實世界裡,我羨慕那種由於意願適度,生活穩定而帶來的寧靜境界。我覺得成熟的人都應該接受生活的自然限制,不寄望上帝偏愛自己。可是總有一些時刻,比如喝了一瓶紅酒覺得還應該來點鮮啤的時刻,明顯力不從心的體內仍然會愕然竄出挑釁的欲望——憑什麼自然的意志大於我的,我就一定要聽命於自然?

為什麼不是:這世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個世界,所以世界只是我們手中的原料,既能做天堂也能做地獄,全看我們自己是怎樣的人?

剛剛過去這個讓全國人民難忘的鼠年,其實我有挺多進步的。我努力工作,工作就回報我。我努力平衡自我與世界的關係,自我就變得強壯。我努力去做一個媽媽,豆瓣就快樂的長大了。但我真的不是一個努力的人,努力這個詞在我體內像個鬼祟的間諜,明知道自己背負的也是遠大使命,但就是不敢招搖。偶爾陷於自我感動冒出頭來得瑟一下,就會被虛無感扇的垂頭喪氣。人生苦短,唯有努力享受才是公道。可努力享受前面橫亙著的是無盡的消耗。這就像掛在山頂的月亮,站在山腳下覺得爬到山頂就能夠著,爬上山頂覺得還要借個梯子。其實那月亮只會在一個筋疲力盡的夢裡被撕拽成零碎的月光。

胡亂寫下這些,是因為佳節思親,我想念一個朋友。這一年聚太少離太多,如果不是這樣,這些思緒應該是我們在尋常的陪伴,絮叨的電話粥,觥籌交錯的飯桌,奔赴哪裡的車上,隨便嘮嘮就消解掉的日常。曾經的我們像一個人一般親密,結果豆瓣襲來,我和我最親密的朋友又重新變回了兩個人。一些對我而言還算重要的日常和思考,沒有分享過,也就迅速忘記了。還能想起的部分,我說說,她聽聽,自我就完成了一場修復。很多人曾關心我過得好不好,但她永遠會關心我是誰。瘟年馬上過去了,河開了,燕來了,我想念東邊我的美人了。

今年我的家鄉可以放炮,年味該濃一點吧。過年本來就是一場魔幻而誇張的儀式,古人活著太難,又一年裡醞釀太多感慨與思慮。難,則認真,則敬畏。現代人壽命長了,但人生仿佛是短了,「怎麼又過了一年」,是所有人的迷惑。所以我們更應該認真過春節,春節就是年華似水流,轉眼又是春風柔。它還是大型祈福現場,所有人都可以重新希望。當我的朋友給我展示她為了過年布置的房間時,我的心也張燈結彩了起來。太可愛了,抽油煙機上都被安排上灶王爺賢伉儷。頭一次知道,灶王爺竟然是男女組合成團出道的。

過年不應該只是闔家團圓的日子,過年應該是所愛之人皆在一處的日子。過去,有血緣關係的人組成部落,抱團取暖抵禦危機。現在,我們和志同道合之人,心悅誠服之人,情深意重之人,義氣相投之人,表裡相依之人,一見如故之人,胡天海地之人.組成部落,分享人間煙火,抵禦孤獨疲憊。這些人俗稱朋友。朋友和我們站成一列,身後是我們需要分享的興趣,需要堅守的價值,需要獨立的人格,需要實現的自由,需要保護的親人。所以,闔家團圓時,我想念你們。

匆匆隨筆,豆瓣正舉著他在娃娃機上抓來的福牛跑來跑去。牛牛牛!嘎嘎嘎!這就是豆哥目前能貢獻的語言類才藝表演。但是足夠用了是吧,新的一年,嘎嘎牛!

藉此文向我的朋友們致以新春最纏綿的祝福。福年新運!財源廣進!

任時光匆匆流逝我永遠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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