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歷史上,被黑得最慘的皇帝,不是隋煬帝,也不是秦始皇,而是萬曆皇帝,萬曆皇帝所處的時代,其實是一個盛世,這個盛世始於「萬曆中興」,這是一個被我們遺忘的盛世,而絕非《明史》中所說的那樣,「明之亡,實亡於神宗。」
韓國歷史文獻《光海君日記》記載道:「初萬曆皇帝哀聞至,本國上下,舉哀行服,滿日而除。」光海君李琿是李氏朝鮮第十五任國王,宣祖李昖之次子。朝鮮人聽聞萬曆皇帝去世的消息,舉國哀悼。
明神宗萬曆十一年(1583年),義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來到中國,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他帶著自鳴鐘、《坤輿萬國全圖》、大西洋琴等物品,來到北京,覲見萬曆皇帝,獲得萬曆的信任,並長期居住在北京。萬曆皇帝對利瑪竇帶來的自鳴鐘,非常感興趣。根據《利瑪竇中國札記》的記載,萬曆皇帝向利瑪竇詢問了歐洲的許多事情:歐洲皇宮的樣式、歐洲帝王的穿戴、歐洲的土地肥沃程度、歐洲的民俗等等。
萬曆皇帝對歐洲國家的事物充滿了興趣,與後世的乾隆、道光相比,有天壤之別。乾隆皇帝對英國使臣馬嘎爾尼帶來的槍枝、望遠鏡、地球儀、鐘錶和英國最先進的炮艦模型,嗤之以鼻,說:「所稱奇異之物,只覺視等平常耳。」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之時,道光皇帝居然不知道英國在什麼地方,而早在明朝,利瑪竇就已經帶來《坤輿萬國全圖》了,並且萬曆皇帝還向利瑪竇詳細詢問了歐洲的風土人情、宮廷生活。
彩色版的《坤輿萬國全圖》
在利瑪竇的筆下,萬曆年間的明朝仍然是繁榮、富強的,而不是《明史》中所說的那樣,「明之亡,實亡於神宗」,利瑪竇在日記中說:「帝國四周的防衛非常好,既有由自然也有由科學所提供的防禦。」這裡的「自然」指的是利用地形優勢,「科學」指的是火器。中國當時不僅陸軍裝備優良,海軍裝備也優良,可以說是非常重視海防,利瑪竇說:「他們有裝備精良的陸軍和海軍,很容易徵服鄰近的國家,但他們的皇上和人民卻從未想過要發動侵略戰爭。」
宋元以來,中國的算學、天文學、地理學等科學知識已經落後於歐洲了,利瑪竇來到中國,開啟西學東漸,中國的傳統的算學、天文學知識與歐洲的數學、天文學知識發生了交流而再度復興,並有可能受到西方傳教士的啟發而發展為近代科學,但是,到了清朝康熙年間,卻發生了一次大轉折,令人感到惋惜。
明朝末年的西學東漸與清初的西學東漸是完全不同的,明朝末年,西方科學知識在中國的傳播,是處於開放狀態的,因為明朝皇帝根本就沒有參與到西學著作的翻譯與學習中,明朝時期的西方科學並不是深藏宮禁,明朝皇帝是讓西方傳教士與當時的士大夫互相交流,而不是讓他們與自己交流,明朝皇帝的做法非常有利於科學知識在士大夫中間的傳播,並有利於科學知識的普及。
而在清朝,情況是恰恰相反的,在清朝,西方傳教士更多的是與皇帝交流,而不是與士大夫交流,相比之下,我們會發現,明朝皇帝不喜歡管「閒事」的態度,反而有利於科學的傳播。
在明朝,民間誕生了很多的科學巨著,比如: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徐光啟的《幾何原本》、宋應星的《天工開物》等等,但是,我們在康乾盛世時期的清朝,卻發現不了一本民間的科學巨著,這說明清初的科學研究活動主要集中在宮廷,被皇家獨攬,正如梁啓超所說:「就算他(康熙皇帝)不是有心窒息民智,也不能不算作他失策。」
清朝統治者把西方傳教士帶來的科學儀器,當作歐洲人進貢的皇家禮器而加以收藏,並沒有將這些儀器用作科學研究,康乾時期,清朝宮廷深藏的科學儀器,多達千件,大量的望遠鏡被擱置在一邊,直到清朝滅亡的那一刻,這些科學儀器都沒有產生過實際的作用,更沒有推動清王朝走向富強,如今,它們都成了文物了。早在明朝的時候,徐光啟就認為製造科學儀器,對於天文觀察非常的重要。
《明史》是清朝官修的史書,主要的編撰人是張廷玉,直到乾隆年間才正式刊行,編纂《明史》的時間,前後長達100多年,清朝皇帝為什麼要不斷修改《明史》呢?
因為「清室之先,起於明之建州衛。」明朝和清朝,在中國古代是比較特殊的,因為這兩個朝代曾經共存了一段時間,而且這段時間長達半個多世紀。1616年,努爾哈赤建立後金政權,這一年,是明朝的萬曆四十四年,1644年,明朝滅亡,但是,南明也存在了較長一段時間,所以,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與萬曆、天啟、崇禎幾乎是同時的。
清朝修《明史》之時,為了論證自身取代明朝的合理性與正統性,往往對明朝後期的皇帝進行貶低,「明之亡,實亡於神宗」的論斷,其實是為了顯示清太祖努爾哈赤起兵反明的正當性與合理性,如果明朝這個時候,還處於盛世,老百姓安居樂業,那麼,努爾哈赤起兵反明就失去了正當性和合理性了。
「清室之先,起於明之建州衛。」努爾哈赤本是明朝的官員,他起兵反明,在中國古代,還存在對皇帝不忠的問題,所以,清朝一方面貶低萬曆皇帝的功績,另一方面,也極力隱諱「清室之先,起於明之建州衛」的事實。
《明史》在刊印之前,康熙、雍正、乾隆都看過,清朝皇帝有時甚至會親自修改《明史》,對進呈上來的書稿,提出不同意見。
萬曆十七年(1588年),萬曆皇帝開始怠慢朝政,史稱「萬曆怠政」,在此之前,萬曆朝的局面是非常好的,史稱「萬曆中興」,如《明實錄》記載道:「皇上臨御十年,綱紀修明,中外奉法,倉庫充盈,四夷賓服,足稱治安。」但是,我們要說的是,萬曆怠政所產生的消極作用被後世的史書誇大了。
萬曆皇帝不上朝,與他的健康狀況有關,萬曆皇帝身體比較肥胖,我們從流傳下來的畫像中也能看得出來,他經常頭昏目眩,腰痛腳軟,而之所以如此,與長期沉迷於酒色有關,這也是歷代皇帝的通病。
萬曆皇帝,早在萬曆十四年(1586年),就生了一場大病,此時的他才23歲,身體極度虛弱,頭昏眼黑,頭暈不止,只得「靜攝服藥」,孟冬(農曆十月)祭祀太廟的活動,萬曆皇帝不能親自參加,而讓勳貴代勞,他說:「非朕敢偷逸,恐弗成禮。」到了萬曆十五年(1587年)的三月初六日,明神宗才「聖體初安」。
宮闈之事,外界知之甚少,對於萬曆皇帝屢次以疾病為由倦怠朝政的做法,當時的大臣都普遍認為這是萬曆皇帝懶惰的藉口,但是,後來,他們也發現萬曆皇帝確實是身體不好,萬曆二十一年,身體剛剛有所好轉的明神宗參加了慈聖皇太后的萬壽聖節,他在皇極門,接受群臣的賀禮,大臣們難得見一次皇上,心情都非常愉快,隨後,內閣首輔王錫爵被單獨召見,萬曆皇帝要與他討論朝政,君臣談話結束之後,王錫爵甚至依依不捨,他說:「今日見皇上,不知再見何時?」萬曆皇帝隨後表示,他也希望經常與王錫爵見面,「只是朕體不時動火」,心有餘而力不足。
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明軍三路兵馬在薩爾滸之戰中大敗,京師震動,內閣大學士方從哲,希望萬曆皇帝在文華殿與群臣共商遼東戰事,但萬曆皇帝以疾病纏身為由,不願前往文華殿,之後的很多事情,萬曆皇帝都以疾病為由推辭,方從哲也覺得外界傳言可能屬實,萬曆皇帝稱病是假,偷懶是真,與此同時,萬曆皇帝自己對傳言也有所耳聞,他對方從哲發了一頓牢騷,說:「且疾病痛楚,是人所樂受否?真疾非假。」
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王皇后病逝,方從哲借這個難得的機會,與太監溝通,得以在弘德殿見到皇上,這是方從哲當內閣大學士八年以來,第二次見到皇上,當時的內閣大學士在長達八年的時間裡,都很難目睹天顏,何況普通的官吏。
方從哲與萬曆皇帝見面之時,萬曆向旁邊的司禮監太監示意,表示自己的病情可以如實告訴閣臣了,萬曆皇帝又抬起手臂,讓方從哲看,方從哲一路跪行到皇帝的御榻之旁,發現神宗果然非常的消瘦,於是就安慰他,要好好保養身體。萬曆皇帝在接見方從哲時,他有時候都聽不清方從哲講的話,經常讓旁邊的太監複述,此時的方從哲才明白,皇帝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入膏肓了,讓一個疾病纏身的人,看奏摺,處理政事,確實是有點勉為其難,但是,他也沒有辦法。
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的七月二十一日,明神宗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他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在彌留之際,召集內閣大學士方從哲、英國公張惟賢、兵部尚書黃嘉善、吏部尚書周嘉謨等八人來到弘德殿,萬曆皇帝見到他們之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面部,表示病情已經惡化到如此地步了,命不久矣,但是,仍然憂慮遼東的戰事,隨後,方從哲向萬曆皇帝上奏了用人、發帑等事,萬曆皇帝均一一答應,將手連握數次之後才斷氣。
萬曆皇帝彌留之際,仍然憂慮遼東戰事,對於方從哲提出的用人、發發帑等事均作了答覆,一個在彌留之際,仍然憂慮國事的皇帝,我們看不出這個皇帝有多昏庸、有多懶惰。
但是,萬曆皇帝彌留之際的細節,在《明史》裡被省去了。這些細節在朝鮮史料《燕行錄全集》中得以保留,原文為:「(萬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放御醫,皇帝御弘德殿,引接閣老方從哲、英國公張惟賢、兵部尚書黃嘉善、吏部尚書周嘉謨等八人,將手指面,教各臣看一看病至如此,又慮憂東事。方從哲等奏用人發帑等事。皇上將手連握數次,不久斷氣,是日酉時崩逝。」
萬曆皇帝因身體健康原因而怠政所產生的消極影響,肯定是有的,因為在中國古代,政事的最終決策權在皇帝,皇帝如果長期怠政,容易造成朝廷的中樞機構無法有效運轉,但是,萬曆皇帝仍然通過內閣,掌控著朝政,萬曆一朝,並未產生宦官之亂,也未出現外戚專權,且沒有產生奸臣、權臣,萬曆一朝的局面,總體來說,仍然是好的。
明朝在萬曆年間的社會經濟仍然是繁榮的,明代的人口在萬曆年間達到峰值,當時有2億人口,這是自漢唐以來,中國人口數量的峰值。隆慶元年(1567年),明穆宗解除海禁,承認民間海外貿易的合法性,史稱「隆慶開關」,但是,明穆宗在位的時間比較短,明代的海外貿易在萬曆年間繁榮發展,西方傳教士利瑪竇就是在萬曆年間到達中國的。
因此,從社會經濟的角度來講,明代在萬曆年間,是一個盛世,而這個盛世被大多數人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