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最熱門的院線電影,當屬《犬之島》了。今年在全球多國上映以來,各大影評網站都拿到了8分以上的高分。
電影講的是一個叫阿塔裡的男孩,為尋回愛犬「點點」,闖入了被禁閉的犬之島。在犬之島上,他與「君主」、「首領」、「老闆」、「公爵」、「國王」五隻狗狗歷經磨難又互相溫暖。
整部電影的設計感非常強,寶石一般的廢舊瓶子:
充滿化學廢料的河水:
稜角分明的垃圾堆:
處處都是讓人驚嘆的想像力和隱喻。第68屆柏林電影節更是把銀熊獎頒給了本片導演、許多影迷的心頭好韋斯·安德森,足以說明對這部電影的肯定。
就算有少數的批評聲,也幾乎被廣泛的讚譽所淹沒。而批評的點,主要來自英語世界和日語世界——原版電影中使用的語言,就是英語和日語。
美國導演拍一個發生在日本的故事,引發「文化挪用」(culture appropriation)的爭議並不奇怪。好萊塢夢工廠的《功夫熊貓》,就曾讓中國觀眾爭論不休——美國人呈現的中國文化景觀,究竟是不是充滿獵奇的曲解?以及,我們該對這種曲解報以多大的寬容?
《功夫熊貓》十年後,《犬之島》來了,這回輪到日本人糾結了。儘管影片還沒在日本上映,日本的一些右翼和泛左翼人士已經開始對影片的設定表達不滿。
作為一個冷眼旁觀的中國觀眾,我也發現了它所存在的漏洞。而這已不止是「文化挪用」的層面了……
人和狗到底能不能交流?
《犬之島》獨特的語言設定,讓許多觀眾津津樂道。影片在片頭鄭重其事地標註:片中所有犬吠都以英文呈現(國語配音版以中文呈現),人類角色仍然說各自的本土語言(大多是日語)。
換句話說,全世界幾十億不懂日語的觀眾只能聽懂狗狗說話,聽不懂人說話。有的影迷稱讚,韋斯·安德森真正讓觀眾進入了狗狗視角。
這種設定我們之前見過。華語電影中,王家衛導演對這套玩得最溜。譬如電影《阿飛正傳》,片中角色對話時說著各自的方言,這種奇怪的交流背後,是人與人之間深深的隔閡。
西方電影《迷失東京》,男女主角都是漂泊在日本的美國人,他們不熟悉日語,一些誤會也由此產生。根據導演的本意,片中的日語沒有字幕,大多數不懂日語的觀眾能夠更好地體會男主和女主在異國的迷茫。
無論是《阿飛正傳》還是《迷失東京》,語言的設定都是為主題服務的,分別指向影片所表達的隔閡和漂泊。
《犬之島》的語言設定,卻不能自圓其說。犬吠需要翻譯這個設定,想表現人與狗的隔閡,這本身沒有問題,也很精彩。但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讓男主角阿塔裡能時不時能說出狗狗能聽懂的詞?狗狗中的先知也能聽懂人類的新聞,是的,類似的超能力。
片中,阿塔裡的超能力時而順暢、時而失靈,人類和狗狗的交流也沒有規律可循,就像不穩定的廣播信號。觀眾從中解讀不出更深的玄機,只能勸慰自己:好吧,別太認真。
另一個漏洞,是市長發言時的同聲傳譯。日本一個市的領導選舉,在場的都是會日語的當地選民,為什麼要安排人把日語翻譯成英語(中文)?同傳既不是翻譯給片中的人類聽的,又顯然不是翻譯給狗狗聽的(片中的狗狗正遭到驅逐打壓,沒這麼好的待遇)。
唯一合理的解釋,她是翻譯給影片的觀眾聽的。而這就破壞了讓影片觀眾「只聽得懂狗說話,聽不懂人說話」的設定。這種隨機混亂的語言隔閡設定,讓人看著很困惑。
古代和未來,價值觀矛盾的兩個故事
影片的故事,發生在兩個時間段,一個是古代,另一個是二十年後的未來。古代神話故事與未來故事有很多相似的人物和情節,但本質上,其實完全不同。
古代神話中,愛貓的小林王朝為了擴大勢力範圍開始搶狗狗地盤,奴化狗狗;小林王朝的少年武士為了狗狗的獨立自由,不惜背叛人類。
未來故事中,小林市長與狗狗的矛盾也是人為編造出來的,他的競選團隊讓狗狗染上病毒,栽贓為狗流感,讓民眾恐慌,然後賊喊捉賊地驅逐這些病狗,作為政績,博取人民的選票。此時,少年阿塔裡挺身而出,挫敗了小林市長團隊的陰謀。然而,狗狗並沒有獲得獨立自由,反而前所未有地忠誠,任憑人類驅遣。
顯然,古代神話和未來故事是價值觀互相矛盾的兩個故事。前者讚頌了為獨立自由而戰的狗狗和少年武士;後者,阿塔裡接替小林市長,不過是由貓王朝變成犬王朝,都是豢養和奴役一種物種,同時打壓敵對物種。
在這個世界裡,看似人狗和諧共處,實際上阿塔裡內閣不過是以暴政取代暴政,貓貓和愛貓人士從此命運翻轉;狗狗甘心被奴化,也辜負了它們先祖的遺志。
與日本無關的日本故事
電影《犬之島》堆砌了炫目日本文化元素,然而,這些元素本身與故事內核無關。善於考據的觀眾不難發現片中模仿的日本近代歷史元素:形似廣島原子彈爆炸紀念建築的市政廳,對應731部隊生化武器的芥末毒氣,形似廣島地圖的犬之島地形,發音近似「長崎」(Nagasaki)的「希崎」(Megasaki)……
這些線索,最初也讓我興奮不已,然而順著每根線索捋下去,都是一截斷線——影片探討了核爆危機和戰後倫理麼?探討了法西斯麼?探討了反法西斯勝利下的陰影麼?都沒有。
影片的這些元素是一位日本文化愛好者滿懷熱情的拼貼,吉光片羽,未成體系。完全可以把片中的地域改在伊斯坦堡,1910年,這裡的數萬隻狗狗被運往海斯扎達島屠殺;也可以改成倫敦,這裡有一個半島就叫「犬之島」,同名話劇還因為諷刺時政被禁。總之,這是一個與日本無關的日本故事。
反觀十年前的《功夫熊貓》,至少表面上以中國功夫貫穿始終,關鍵劇情也建立在對於中國傳統哲學——「道」的領悟。
導演韋斯·安德森在2018年初的一次採訪中坦言,他甚至不知道《犬之島》今年5月在日本上映時,原版的語言設定該怎麼實現。畢竟,日本觀眾聽得懂日語,大部分卻不熟悉英語,如果不加改動,他們的觀影體驗會完全相反——「聽得懂人說話,聽不懂狗說話」。如果要改動,難道讓片中的日本人說英語,讓狗狗改說日語?那樣的話,日本觀眾的憤怒會更兇猛吧……
責之深愛之切,我們的批評只是出於期望。不想看到W.A.導演變成一些網友定性的那樣:一流的設計、二流的導演、三流的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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