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康乃狄克州桑迪胡克小學發生震驚世界的槍擊案,一名槍手闖入校園,殺害了20名兒童和6名成年人,其中一名遇難者是時年6歲的小男孩阿維埃爾·裡奇曼。
時隔七年之後,在上周,阿維埃爾49歲的父親,傑裡米·裡奇曼被發現在辦公大樓內自殺身亡。
↑裡奇曼被發現在辦公大樓內自殺身亡(圖自: CNN)
這兩聲相隔多年的槍響,宣告了一個家庭的悲劇。然而,在他的生命終結前,這名科學家曾經和自己的妻子忍受悲痛,為研究大腦中暴力的密碼做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
就在槍擊案發生之後不久,一個問題開始困擾阿維埃爾的父母。「我記得我問,『為什麼有人走進學校,殺了我的孩子?』」阿維埃爾的母親,詹妮弗·亨塞爾回憶,「我需要知道答案,我必須得到那個答案。」
為了追尋這個答案,亨塞爾和她的丈夫裡奇曼利用了他們獨特的專業知識——他們都是科學家,裡奇曼是一位在研究人類大腦方面經驗豐富的神經學家。他們開始了一項任務,試圖解開暴力犯罪者內心深處促使他們採取行動的黑暗動機。
而這也成為了裡奇曼餘生致力的全部工作。直到上周,49歲的他被發現在辦公大樓內自殺身亡。
生前,裡奇曼曾一直孜孜不倦的倡導關注,籌集資金,並與妻子一起成立了以兒子命名的阿維埃爾基金會(Avielle Foundation),致力於為腦科學研究注入更多資金。
對於阿維埃爾基金會來說,裡奇曼是一個靈魂人物,對於受害者、執法者、科學家,他是孜孜不倦的代言人,他接受採訪、進行演講、公開科普——除了擁有淵博的知識,裡奇曼的天才還在於他能夠以通俗易懂的語言,為非專業人士「翻譯」出他們的研究成果,以便讓其在更廣泛的人群中得到普及和關注。
「裡奇曼是一個被身邊所有人深愛的人。」基金會聯合創始人埃斯·羅賓遜(Ace Robinson)說,「你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家庭談論過任何特定的大屠殺兇手,他們掛在嘴邊的問題經常是『有哪些理論能夠確保我們理解正在發生的事情,並帶來改變?』」
↑桑迪胡克小學為紀念槍擊事件樹立起的木板天使(圖自BBC)
「千百年來,人類的生存依賴於與他人的聯繫和信任。」
在生前曾經向裡奇曼約稿的專欄編輯心中,裡奇曼是孜孜不倦,而且常常是滔滔不絕的。
他致力於研究人類對自己行為的了解和不了解,將複雜的神經學概念轉化為淺顯易懂的表述,並對全球遏制暴力方面的支出情況如數家珍。
他是一個耐心的人,但同時,他的情感是迫切的。「我們需要真正專注於大腦科學,並應該將談論科學常態化,讓每個人在談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感覺很自在。」裡奇曼說,「我們要儘快將這些無形的東西變得有形起來。」
他開始成為了越來越多人的代理人、經紀人,甚至發言人,包括專業研究者、執法人員和那些被暴力悲劇拋在身後的日漸被遺忘的遇難者家屬們。他們要求進行更多研究的呼聲常常被有關槍枝管制的浪潮所掩蓋,他們還希望討論更多實質性問題——不僅僅是精神疾病。
裡奇曼成為了他們的耳朵和嘴巴,讓很多人都似乎要忘記,他本身也正是承受著巨大喪子悲痛的父親,而他在槍擊案之後的多年還同時承受著某些陰謀論者的攻擊、詆毀甚至死亡威脅——
在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發生之後,一波陰謀論者立刻湧現出來,他們堅持認為此次槍擊案只是「某些禁槍人士炮製出來的一個謊言」,並藉此對一些在事後呼籲奔走的父母進行威脅。此前,已經有兩名陰謀論者被起訴,而裡奇曼也協助起訴了其他陰謀論者,希望讓他們能夠受到法律制裁。
他的角色似乎已經太多。
杜克大學教授、裡奇曼的朋友特裡·莫菲特(Terrie Moffitt)說,把暴力行為的研究與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人聯繫起來,只會妖魔化一個主要是非暴力的群體。
莫菲特是一名神經科學家,也是裡奇曼的同事。他在回憶起裡奇曼時曾經表示:「他告訴我,千百年來,人類的生存依賴於與他人的聯繫和信任。」
「因此,人類的大腦必然是為愛而設計的。如果人們突然對無辜的人類同胞變得暴力,他們的大腦裡一定發生了一些根本性的器質性病變。」莫菲特說。
↑在去世前一周,裡奇曼還在佛州太平洋大學發表了演講(圖自Raw story)
「大腦中發生的事情,都擁有有形的根源」
裡奇曼曾經抱怨,醫生從來不會對病人說,「你是流感」或者「你是骨折」,然而一到精神狀態的問題時,很多醫生卻經常給他們貼上他們所患疾病的而標籤,比如「你太亢奮」,或者「你是雙向情感障礙」甚至「你是抑鬱症」。
他認為,這些標籤會讓一個人蒙羞,會讓人們在危險的想法出現的時候,率先進入責怪自己的自怨自艾狀態。
「我們承認胃、心這些器官都是真實存在的,可是很多人仍然認為大腦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但實際上,大腦中發生的事情,都擁有有形的根源,」裡奇曼解釋到,「我們想說的是,我們的行為來自大腦,因此我們需要擺脫性格判斷或個人缺陷的感覺,否則,人們只會害怕為自己或所愛的人尋求幫助。」
與此同時,其他校園槍擊案受害者的家屬也一直自發出同樣的呼籲。
2015年,《紐約時報》採訪了約瑟夫·薩馬哈(Joseph Samaha)——他在2007年的維吉尼亞理工大學慘案中失去了女兒雷瑪(Reema)。
當時他正在領導維吉尼亞理工大學家庭外展基金會(VTV Family Outreach Foundation)發起的一項行動,旨在幫助大學校園的工作人員在發現學生的行為有問題時,及時向正確的人發出警告。此前,這起案件中的教師們對槍手的文字感到震驚,並向政府發出了警告,但這些行動最終並沒有阻止33人死亡的慘劇發生。
槍擊案發生後很久,圍繞著槍手暴力思想的警告信號一直困擾著薩瑪哈和其他家長。
「這是一門科學,」薩馬哈2015年在維吉尼亞理工大學校園說,「這是一條更長的路,但是,這是我們必須種下的種子。」
大腦掃描:揭示犯罪者腦部構造區別
幾十年來,被稱為神經犯罪學家的研究人員一直在研究反社會、暴力和犯罪行為背後的科學。
賓夕法尼亞大學教授阿德裡安·雷恩寫了一本關於暴力思想的書,並成為裡奇曼的朋友。在過去的40年裡,他的發現一直是該領域的關鍵,他是裡奇曼的阿維爾基金會的董事會成員。
雷恩的大部分工作是基於使用大腦掃描直接觀察罪犯的大腦,他所使用的技術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已經有了令人驚嘆的發展。儘管截止到目前,它的使用仍然受到懷疑,但是大腦掃描和該領域其他形式的生物研究仍然具有相當啟發性。
雷恩的一項研究發現,犯罪行為與大腦前部或前額皮質功能低下有關。他所研究的罪犯經常表現出糟糕的計劃和決策能力,缺乏看到後果的能力。與之相關的是,精神變態者通常表現出杏仁核的問題,這也正是連環殺手缺乏悔意的原因,因為他們幾乎沒有能力同情他人的痛苦。
↑近年來,腦部掃描變得越來越敏感,數據科學家已經改進了解釋這些數據的方法 (圖自CNN)
犯罪學研究也集中在邊緣系統。它控制恐懼、飢餓、憤怒和焦慮等情緒,由丘腦、海馬和杏仁核組成。如果邊緣系統和前額葉皮層配合得很好,它會推動我們行動,但如果我們走得太遠,它也會把我們拉回來。大腦邊緣系統會建立起一種記憶,這種記憶會喚起罪惡感、羞恥感和尷尬感。
比如,我們在憤怒的時候可能會到想要做點什麼,但我們從本質上知道這可能是錯誤的選擇,這既是一種後天習得的反應,也是一種生理反應。
儘管如此,瑞恩認為,解決暴力行為背後的社會因素的迫切需要,已經超過了解決生理因素,佔據了中心位置。
「我認為公眾現在比過去更加意識到,在某種程度上,大腦的差異塑造了暴力行為中的個體差異,」瑞恩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但這些信息能在多大程度上用於預防暴力,則是另一個問題。」
生前曾幫助制定精神衛生改革法
「基金會的工作還要繼續下去」
多年來,阿埃維爾基金會一直在杜克大學、北科羅拉多大學等地資助研究。密西根大學(University of Michigan)早些時候支持的一項針對雙胞胎的研究,後來獲得了美國國家心理健康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的一筆大得多的資助。該研究比較了同卵雙胞胎和父系雙胞胎,以幫助弄清環境和基因對反社會行為的影響。
裡奇曼和他的基金會同事也是國會的常客,他們幫助制定了精神衛生改革法。2013年,時任副總統喬·拜登(Joe Biden)宣布向精神衛生服務追加1億美元資金時,他和基金會聯合創始人埃斯·羅賓遜(Ace Robinson)就坐在他旁邊。
↑裡奇曼和美國前副總統拜登在國會辦公室(圖自SBS)
羅賓遜說,該基金會的使命是為治療籌集資金,但也是為了教育公眾,「裡奇曼在處理桑迪胡克小學的悲劇時,超越了那個奪走他孩子生命的人的行為。相反,他想要解決所有促使槍手採取行動的社會和神經科學問題。」
在裡奇曼去世後,他的一位支持者和他的妻子創建了一個GoFundMe頁面,支持阿維爾基金會(Avielle Foundation)和他的兩個年幼的孩子。
在募捐的主頁上,裡奇曼的妻子寫道:「阿維埃爾基金會的工作很有意義,但是,我們的英雄和我的摯愛,是真正的靈魂性人物。他已經因為無法逃脫的悲痛離開了我們,現在,我們要通過我們基金會的持續工作來紀念裡奇曼。」
裡奇曼生前曾經表示,希望人們能在各種情境下對心靈有更多的了解,不僅僅是暴力,還有孤獨、悲傷和絕望——隨著校園槍擊事件不斷增加,各種自殺事件也在增加。
康乃狄克州參議員墨菲(Chris Murphy)在裡奇曼去世前兩周還曾經與他坐在辦公室裡,與他探討如何擴大基金會的範圍。自始至終,裡奇曼從來沒有滿足於讓人們充分了解大腦有多邪惡,他想做的還有更多。
「裡奇曼了解大腦,他知道大腦是如何狡詐的誘使你走向暴力和自毀,但是,他仍然沒有辦法走出自己的掙扎,」墨菲說,「這說明,對於其他正在經歷創傷的人來說,這是多麼困難。」
在裡奇曼生前接受美國廣播公司電臺採訪時,他曾經談及自己每天的掙扎。他說,女兒死後的那段時間,他唯一的感受是「無盡的心痛」。
然而,當他被問到其他人應該做些什麼去緩解他的痛苦時,裡奇曼的回答是:「討論大腦健康,談論你的感覺和做事的動機,並認識到大腦只是另一個器官……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感到沮喪,這不是性格缺陷。」
「裡奇曼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超越個人悲劇的能力,他認識到我們迫切需要了解暴力的原因,以防止悲劇在未來再次發生,」裡奇曼生前的同事雷恩說,「這既需要驚人的情感勇氣,更需要清晰的思維和冷靜的心態。」
文章綜合自CNN BBC
紅星新聞記者 翟佳琦 編譯報導
編輯 陳琳
本文為紅星新聞(微信號:cdsbnc)原創
如果您發現本新聞有虛假不實等問題
歡迎向我們後臺留言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