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但是很有必要的《笑場》,在上周愚人節那天收官了。
作為中國第一個脫口秀專場節目,它陪伴大家度過了半個春天。這期間我們通過《笑匠聊笑場》知道了:思文演出的那天還在發著高燒;呼蘭上臺前還在上班;當時找的製作團隊曾設計過多屆奧斯卡和艾美獎舞臺;無論是演員、導演還是觀眾,當時都對這個節目充滿了期待。
其實還有兩個人。相信看過《笑場》的觀眾,一定記得每期節目中,都會以「脫口秀評論員」身份出現的谷大白話(以下簡稱為谷大)和管鑫。
谷大
谷大,知名脫口秀譯者,深夜脫口秀骨灰級粉絲。因其對美國俚語等背景文化「掘地三尺」的死磕精神和把英語口語中國本土化的翻譯理念,廣受網友好評,被尊為「俚語字幕組大神」。
管鑫
知名脫口秀譯者,代表作《英國下議院首相質詢》系列視頻等,獨立字幕製作人。
當時他們也在《笑場》的現場。節目結束後,關於當時參與錄製的情況,脫口秀演員的表演及播出後他們對觀眾反應的觀察等,我們進行了採訪。現在就來看看關於《笑場》,他們有什麼想跟大家說👇
#《笑場》只是個開始.
小色:當時參加《笑場》錄製時,你對這個節目是怎麼看的?
管鑫:節目錄製雖然距現在不足兩年,但脫口秀這種形式對普通市場的「教育」並不在同一水平。如果說此前的《脫口秀大會》第一季(2017)的「試水」已經成功,但擺脫明星流量的助力和綜藝式的競技性、娛樂性元素,純粹依靠單口喜劇的舞臺魅力來做一檔節目,從商業來說,在 2018 年的確需要很大的魄力。
谷大:沒到現場之前,我還以為《笑場》就是加了幾個攝像機的開放麥,笑果內部聯歡會啥的。去了現場之後才發現,誒,果然是這樣。
小色:是什麼打動了你,讓你成為《笑場》評論員?
管鑫:我當時的感覺是,欣喜+謹慎樂觀。能參與其中,我感到很幸福。能見證脫口秀在中國從純地下娛樂活動變成半商業娛樂演出再到成熟的商業專場演出、在線節目,這一切在早些年翻譯國外脫口秀演出的時候是很難想像的。
谷大:多年來我總安利身邊朋友去線下體驗脫口秀。因為現場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就像看言情劇和身臨其境搞對象相比,那完全是兩碼事。不過可惜的是,有的人要麼沒時間,要麼沒機會,品嘗不著這種現場感。
2018 年誕總(李誕)和賀總(笑果文化CEO)說想把線下專場搞到線上,做個脫口秀專場小拼盤。我說那挺好啊,這種形式比《吐槽大會》的小段子更接近現場的感覺。然後賀總又說可以報銷機票食宿,我立刻就心動了。
小色:《笑場》作為中國第一檔脫口秀專場節目是在 2018 年錄製的,兩年後才出現在大家面前,但即使是經過了兩年時間,它還能以「中國第一檔」這樣的名號出現。你認為在國內脫口秀行業裡,一直以來都沒有人去真正去完成這件事情是為什麼?做這件事情存在怎樣的風險?
管鑫:前面也說到,在商業上來說,因為我們這裡還並沒有一個成熟的脫口秀消費市場,將明星流量的加持和綜藝性(賽制、排名、戲劇性)等元素的助力,這個節目從構思到籌備到誕生,不得不說它依靠了所有參與者的對於一個願景的情懷:一大堆熱情、一點點野心、和微乎其微的對於直接收益的欲望。
所以要做成這樣一件事,需要一群這樣的人,和已經獲得了一定量級成功和收益的組織,再加上這個組織可以調用的各種資源(包括但不限於社會資源、商業資源、相關工業資源、高級人力資源、渠道資源甚至行政資源)。所以可以說假如這件事,在中國一定要有吃螃蟹的第一伙人的話,這夥人在可見的這段歷史時期裡,只能是笑果文化。
谷大:我個人猜測,最開始大家對脫口秀的喜歡是間接的,或因為喜歡某個人的風格,或因為喜歡某種節目形式才去看。其實大家對脫口秀本身了解並不算多。甚至前兩年還有常看節目的朋友跟我說,誰誰誰那表演形式也不是脫口秀啊。我說,他那個表演形式「才」叫脫口秀啊!
所以前幾年,在觀眾尚未熟悉這門「藝術形式」的時候,直接在電視上搞「純粹」的脫口秀專場可能反響並不會太好。做節目耗時耗力耗費金錢,一下沒整好損失就太大了。我覺得或許是這樣的原因導致大家都想做,但是一直沒落實吧。
可喜的是,這兩年市場逐漸繁榮,受眾也越來越懂行,最近大家又都泡在網上。天時地利人和,線上專場有了絕佳的土壤。《笑場》只是個開始,以後估計兩小時的個人專場都會搬到線上來,數萬數十萬甚至數百萬人同時觀看,脫口秀在國內走進新時代。
小色:像《笑場》這樣的純脫口秀節目,如果要在國內一直做下去的話,你們個人看來,我們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
管鑫:要一直做下去,最需要的事情,就是擴大 base (基礎受眾)吧,商業上可以說是「拓寬市場」、「教育更多的受眾」,或者用「網語」來說,更高頻率的「出圈」,以及讓更多人「入坑」。畢竟要說服更多的「金主爸爸」,商業上才可持續。
谷大:我能想到兩個問題。一是線上播出的優點是能夠同時面向無數觀眾,劣勢是說過的段子可能以後就沒法再說了,所以源源不斷的內容創作必須得跟上。比如你要想一年做一個兩小時的專場,那就得不斷地寫,不停地去線下演出,打磨,修改,保持熱烈而持久的創造力。
二是觀看沒有明星嘉賓和綜藝環節的純脫口秀 ,對很多觀眾來說是個挑戰。畢竟不在線下,感受不到那種熱烈的氛圍。以我自己為例,同一個表演者的內容,我在線下現場看肯定會笑翻,但在屏幕前看可能也就是嘴角微微上揚,就像我們在微博轉發時打字是哈哈哈哈哈哈,但其實臉上毫無笑容一樣。
所以脫口秀演員今後在表演時,可能要考慮根據電視節目的特點進行放大和誇張,用更大的能量去擊穿屏幕,感染只會嘴角微微上揚的觀眾。
小色:現在《笑場》播出後,你會看嗎?會不會留意大家對這檔節目的反應?
管鑫:所有在「圈地自萌」階段很成功的項目,在偶爾出圈時也總會遭遇到各種莫名其妙不貼邊兒的負面言論,有時這甚至不是壞事。
比如在騰訊視頻的彈幕裡,有時可以看到某些非常業餘的差評,這說明「圈外」的觀眾在大量增加,而在這樣的過程中總是會有很多新「入坑」的人,這種「出圈陣痛」大可不必被過度關注,堅持做認為對的事,這句聽起來很雞湯,但能做到其實很難。
所以當我關注到這樣的彈幕的時候,我感到的不是沮喪,而是,儘管搖搖頭,還是有一點點的興奮。
谷大:會看。看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我問了身邊一些朋友,看完《笑場》之後他們都打算去線下看演出了。所以我敢確定,在演出全面恢復之後,除了宅家仨月的「報復性」消費之外,還會迎來一大波「《笑場》引導性」的觀看線下脫口秀浪潮。
小色:你覺得《笑場》現在播出後的版本,達到了你當時對它的期望嗎?
管鑫:最終呈現的節目效果,我認為它是高水準的工業級產品,從舞臺設計到節目視效,都是達到了國際級的工業水準的。這很令人興奮。
不足之處也是存在的,我想尤其是演員們在 2020 年看到自己 2018 年的表演時,肯定是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所以相比較最高水準的國際一流工業品,它在品相上並不完美,專業人士或許能看出很多不自然的地方,當然這些對普通觀眾來說可能是完全意識不到的。
所以我對於成品的評價是:超出預期,還能更好。
谷大:總體上來說是達到了。不過就像我前面說的,不在現場看的話,效果還是會有折損。
#巧思是創作者的義務,
但是即時的笑並不是觀眾的義務。
小色:《笑場》所有專場中,讓你們印象最深的是哪個段子?能具體講講嗎?
管鑫:我現在不去看視頻,僅憑當時現場的記憶就能回憶起來Rock 被少年時的女神灌酒的段子、海源的賣保險回憶錄等等。它們都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印象能如此之深,離不開段子和表演的說服力。構建上,它們都符合「喜劇的內核是悲劇」這句表述,那種當事人自黑式回憶自己悲慘經歷所引發的「哇好慘哈哈哈哈哈」,不僅符合喜劇規律,更重要的是真實感和代入感(哪怕是旁觀者的代入感),我清晰的記憶本身就是一種證明,證明這些優秀的表演可以長久地被記住。
谷大:好段子很多,當時在現場笑到後來體力不支都快笑不動了。我喜歡出乎意料而且能引發思考的段子。脫口秀演員的段子裡,觀察生活 observational 類(觀察類)的內容極其常見,但真能「化腐朽為神奇」的段子並不算多。
小色:很多參加《笑場》錄製的演員,因為現在播出時間比錄製時間晚了一些,所以會很介意段子的時效性,想知道你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以及你覺得現在《笑場》的播出,還有沒有特別的價值和必要性?
管鑫:時效性當然不能被忽視,近兩年前錄製的節目今天再放出來,難免會有一些時空錯位感。比如對於絕大部分觀眾來說,當時呼蘭是非常非常新的新人,是驚喜,但如今他早已不是「驚喜」,而是作為一個被穩定期待的優秀的咖級演員;有些笑場裡的段子在這兩年裡多次被提及了,也肯定失去了悲劇獵奇的新鮮感。
作為當時在現場的人,也感覺到了後期剪輯作出的努力。但是,還是有很多段子並不受時效性的影響,因為對於生活的很多觀察都不會因為「時效」而「失效」,這也是為什麼這些表演仍然成立,並將繼續成立。
谷大:哪是晚了一些啊,都晚兩年了,錄製那年的網絡流行語還是「啥家庭啊你家有礦啊」呢。關於段子的時效性,我覺得也得分人吧。你要是觀察生活或者憶往昔型的,那就沒啥關係了。
不過能夠經歷多次線下打磨最終留下來的內容,應該大多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也許你當時在臺上用了一些兩年前的熱點內容開場或作為點綴,不過核心的內容還是多年打磨的那些段子。這些內容足夠好就沒事。
《笑場》能播出挺好的。給脫口秀鐵桿觀眾一個不用出門也能看專場的機會,給演員一個更純粹的展示舞臺,也給國內脫口秀行業本身一個向前的推動力。
小色:你覺得在《笑場》裡聽到的段子,和平時脫口秀類節目上聽到的段子,會有什麼不同的感受嗎?
谷大:這種長度的專場更接近線下觀看脫口秀的感覺,內容更完整,也更能讓人理解脫口秀是什麼,更能了解演員的風格,更容易進入歡樂的情緒。平時綜藝節目脫口秀的段子比較短,比較碎,雖然更適合傳播,不過完整性就差得多了。
小色:管鑫老師之前說「覺得程璐的段子非常高級,他的很多東西,當時你可能沒有馬上反應過來,但你如果之後細品,就會發現它有意思的地方。」
想知道你認為段子創作時,要如何平衡舞臺效果和段子背後的思考價值之間的關係?
管鑫:每個演員都會有不同的風格,有不同的對於生活的觀察角度和不同的表現方式,構建段子所體現的巧思也會有所不同。不要說外行的觀眾,就算是職業的脫口秀演員之間,要互相借鑑彼此的「手藝」,很多時候都是非常難的。
程璐毫無疑問是構建段子的高手,平衡拿捏得也很好。之於如何平衡,因為每個演員只能在實際的現場表演中去體會觀眾的反饋再進行進行反覆的調整,所以沒有固定答案,只能說,巧思是創作者的義務,但是即時的笑並不是觀眾的義務。找到那個 sweet spot(最佳平衡點),是每個脫口秀演員在探索和打磨自己風格時都繞不過去的挑戰,並且沒有固定的正確答案。
#不是具有哪一種性格,
才能成為成功的脫口秀演員的。
小色:參加《笑場》的所有演員中,當時讓你感到最驚喜的是誰?
管鑫:當時最驚喜的一定是呼蘭。但就像我前面說的,現在說起這句話,就會很奇怪。因為如今的呼蘭已經是大家穩定的期待,他已經快告別「驚喜」這個詞了。
你看 16 歲的梅西帶球過人會驚喜,但當他成為人人都知道的梅西以後,就不再是「驚喜」了,雖然梅西還是經常會令球迷「亮瞎雙眼」。儘管所有人都知道背後一定有梅西無數的刻苦和努力,但依然禁不住He’s a natural!這樣的感慨。這就是看呼蘭表演的感覺。
谷大:呼蘭。在誕總事先已經跟我使勁誇過呼蘭,我的心理預期已經很高的情況之下,我還是被他的表演驚豔了。
小色:在海源專場,谷大有說到「海源的方言可以讓他構建一個很有趣的人設。」想知道在你看來,要成為一個比較成功的脫口秀演員,是否都需要擁有一個有趣的人設?
谷大:我在深圳住過幾年,海源這批脫口秀演員都是老相識,我比較熟悉他的風格。海源段子裡的邏輯和思考是我喜歡的,他的表演方式也在不斷提高。
不過脫口秀演員們的主題和表演方式很多都是相似的。一個演員想脫穎而出,與眾不同,能給人留下過目不忘的印象是比較難的。
「人設」其實就是個人風格和特點。不管是用方言還是裝扮還是口頭禪還是用肢體語言,能塑造出一個讓觀眾愛得上又記得住的形象是很重要的。而且脫口秀是演喜劇不是播新聞,有時普通話太好反而是劣勢,帶點方言挺可愛的。
小色:很多脫口秀演員,在不斷表演中,會去努力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表演風格。想知道你在《笑場》最喜歡誰的表演風格?為什麼?
管鑫:《笑場》錄製時,我非常喜歡 Rock 和博洋的表演風格。Rock 的舞臺形象是雕琢出來的,博洋的舞臺形象卻是「豁」出來的。不論是精心打磨的反差萌,還是「愛咋咋地吧」的偽不在乎,都可愛極了。
谷大:實話實說,每個人的表演方式我都喜歡,但還沒有一個最喜歡的。從表演的角度來講,我覺得大家可能還在嘗試的階段。有的表演太隨意,可能要再準確一點;有的表演太刻意,可能要再自然一點;有的表演太局限,可能要再放開一點。
脫口秀說段子部分很重要,表演更重要。因為這畢竟是電視節目,不是電臺節目嘛。個人認為,有些表演的部分要多一些準備和設計,而且在執行過程中不要猶豫,要更堅決。
小色:現在有很多人都有成為脫口秀演員的興趣,想知道你覺得成為一個脫口秀演員,需要具備哪些條件。以及成為一個優秀脫口秀演員,最困難的地方是什麼?
管鑫:脫口秀演員,哪怕是最成功最頂級的國際一線大佬,風格也各不相同,所以並不是具有哪一種性格,才能成為成功的脫口秀演員。暴躁的、冷漠的、熱情的、刻薄的、刁鑽的、可愛的,這些形象也可以很成功。但就像文學作品風格再不同,也不能缺少對於生活的觀察。
脫口秀演員/寫手一定是很熱衷於觀察和思考的,儘管他們觀察的視角和思考的維度有所不同,但沒有觀察和思考,就沒有好的作品。因為共鳴這種東西,從來就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像成熟的脫口秀專場演出,一個小時的持續共鳴,除非你是所有人的「靈魂伴侶」(那該多可怕),否則一定要有對生活的大量觀察和思考做支撐。
技巧當然也很重要,但如果不是一個很好的觀察者,僅僅練技巧是遠遠不夠的。
谷大:如果說脫口秀脫口秀是廚藝的話,我只是一個吃貨。只是吃的時間比許多人長,而且不小心當過幾次廚藝大賽的評委。所以這個問題其實我回答不了,應該由誕總這樣又會表演又懂製作的人來說才夠權威。我只能胡扯幾句。
以現在行業人才輩出,門檻越來越高的現狀來看,你很難靠這事養活自己,至少在入行的前幾年不行。因為你得在這行裡堅持很多年才能成功。最困難的估計就是在成名之前,可能就會因為困難堅持不住了。
說點正經的,如今國內的機會其實非常好。在美國搞 脫口秀,通常需要拼搏十幾二十年才能成為在電視節目上有一席之地的喜劇演員。但在國內,很多努力而幸運的天才,入行一兩年就能成名,在電視上亮相了。如果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做脫口秀的天賦,那你就去笑果的線下開放麥講幾分鐘試試唄。
《笑場》結束了,我們依舊會堅持做正在做的事,讓更多的人了解脫口秀,喜歡喜劇,不僅僅是這個春天,而是希望大家能在任何亟需快樂的時候,我們都在。
我們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