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宵大廈》| 人講鬼事是恐懼,鬼講人事是唏噓

紅塵散盡的餘燼，竭力翻滾出一丁點俗世情真的暖。

文 | July 編輯 | 胡雯雯

有點慶幸，沒有被《金宵大廈》開篇遊樂場鬼屋一般的特效勸退，等它用兩個單集講完第一個故事「夢遊」，我入坑了。有天夜裡，追完更新後入睡，夢見各種離奇弔詭的場景，夢裡有人在耳邊低語「你覺不覺得一切都不對勁」，乍醒，驚起一身冷汗，才發現這部劇真的有點上頭。金宵大廈的原型是香檳大廈，曾煊赫一時，後傾頹衰落。奢靡的樓鳳文化沒落，幽怨的都市傳說升騰。如今，大廈容納些怪客和社會邊緣人，異念與殘影擦槍走火，便會產生些靈異反應。雖然觀劇時不免為捉襟見肘的五毛特效扼腕，但這部劇也不打算靠魑魅魍魎「嚇死人」。我一度以為TVB跟風《輪到你了》、《他人即地獄》、《世界奇妙物語》，等漸入佳境，才發覺它有著非常中國風的神態與神韻，底子裡流淌著共通的愁緒。《金宵》結構討巧，每兩集為一個單元交代一位住戶的故事，男女主角作為長線埋伏在每個故事裡。可以預見，最後兩集解開他們的謎底，應該是大廈的「靈異基建」。TVB流水線的生產工具，從榔頭換成繡花針，一針一線、細細紋繡劇情，不再簡單粗暴直抵套路，而是做到了草蛇灰線。雖然某些酷似小品的劇情讓人跳戲，倒也無傷大雅。我想，它最迷人的地方，是跳脫了TVB沉不住氣的小格局，達到一種精心調配才能勾兌的「膠著而又疏離」的臨界態。同一棟金宵大廈，含納了兩個平行空間，50年前的舞女Coco、50年後的空姐Alex，50年前的警察旭輝、50年後的保安阿蕭，前世今生的斷點，平行魂穿的存續，未了緣在兩世之間穿梭與投射，不知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而50年後大樓裡發生的樁樁件件奇事，或許都是50年前Coco發的夢，由房東林老師記錄下來，寫成《夢遊》這本預言書。Alex飛了一趟美國，回來之後，她走過的地方會留下一灘水，她能聽見鎖在塑膠娃娃裡的靈魂求救，對Alex最關切的林老師看不見她，阿蕭跟她在一起的監控裡沒有她的畫面……她已不是原來的她，「Alex遇空難後的死活」像薛丁格的貓，被覆蓋著生與死、真身與殘像的疊加。膠著，是以大廈為結界，夢是穿梭機也是黏合劑，入夢才能勾連起50年夢琦和夢魘之間的聯繫。疏離，是因為夢像孱弱的蛛網，模擬人間的張燈結彩，終不過鏡中花、水中月，被世相虛晃，被人事衝散，被陰陽永隔。除了結構透露創作野心，聚焦到每個單元故事，也不是譁眾取寵的獵奇腦洞，有些故事用來穿針引線，有些用來針砭時弊，充滿對現實的耿直嘲諷與自省。最讓人背脊發涼的是《嬰》，念子成狂的何太，相中在兒子忌日出生的嬰兒，借著做保姆的由頭，改乳名甚至替人哺乳，還利用婆媳嫌隙，挑唆夫妻感情，最後鳩佔鵲巢，把正室逼去瘋人院，簡直是比殺人更可怕的誅心。在被蒙蔽的愚昧環境裡，基本信任被割斷，倫常體系的崩盤，使得對正常智識的碾壓輕而易舉，那種呼天不應的彷徨，細思極恐。還有進傳銷組織的媽媽給兒子猛灌成功學雞湯，削尖腦袋上名校，逼得小孩寧願被鴉烏抓去「夢幻島」，也不願長大後朝著階級壁壘撞得頭破血流；相愛而見不得光的同性戀情侶，被窮兇極惡的壞人殘殺，薄倖的人間不公不義不留情，只有狐仙為她們雪恨……這些故事裡，肇端全在人，轉捩才在鬼。鬼的界域清澈分明，反倒是人的世界陰戾渾濁，人性幽曲叵測，人心暗生沉痾，積成了最深的病灶。如果說人講鬼事總是虛張聲勢，以未知恐嚇已知，激發恐懼。鬼講人事則別有幽愁暗恨，從人性推演孽變，平添唏噓。你甚至可以從頹敗的金宵大廈，打撈回某些遺落的港式風情。被風醃過的霓虹，爛醉的紅塵，痴男怨女、貪嗔痴妒的孽影魔障，散發出腥甜的叢莽氣味。記憶以千變萬化、光怪陸離的能量在大廈裡懸蕩，偶爾化作回光，返照一幕幕「深山夕照深秋雨」。《今宵多珍重》的歌聲總在適宜時嫋嫋飄起，紅塵散盡的餘燼，還在竭力翻滾出一丁點俗世情真的暖。上一世，旭輝總當Coco講夢境是在戲弄他，這一世，Alex總嘲笑阿蕭講他們夢中相見是拙劣的撩妹手段。上一世，旭輝負了Coco的約，這一世，阿蕭總在苦等Alex的赴約。冥冥之中，似真似幻，抽離出兩個底色太悲涼的字：一個是「夢」，一個是「等」。50年前的歌舞昇平，50年後的蕭條落寂，是互為蜃景還是註定的宿命？十丈軟紅下去，到底是紛紅駭綠，還是一地的雞毛蒜皮？夢裡夢到醒不來的夢，等來一段段圓不了的緣。主演: 陳山聰 / 李施嬅 / 張曦雯 / 譚凱琪 / 林子善

來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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