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朋友小A結婚，我也去隨了個份子。婚宴人很多，儀式整得很複雜，新人和新人的親人都發表感言，新人說著說著感動地互相抱著哭起來，有的客人於是也被感動地哭。
婚禮後小兩口度蜜月，我照常過自己無聊的日子，偶爾攢個飯局。一天突然在飯桌上看見小A ，我嚇了一跳：咦，你不是度蜜月了嗎？怎麼連蜜周都不到就竄出來啦？小A遲疑了一下，囁嚅著說：離了。
我愣了一下，馬上想起倆人抱頭哭的鏡頭。
什麼樣的程序叫結婚？
理論上應該包括兩個階段：
一是領結婚證，法律認可了你倆的夫妻關係。
從發證那天開始，你倆再有事找法律，法律都是基於這個證書去判斷。有沒有這個證書判斷結果會截然不同。比如買彩票得了筆巨款，彩票是去領證的路上買的還是發證後回去的路上買的差別很大，前者是個人財產，後者是夫妻共同財產。再如性行為，戀愛期間倆人再柔情蜜意，男方照樣存在犯強姦罪的可能。但領了證，刑法上認定丈夫強姦極其罕見，除非離婚訴訟分居期間，實務中才偶有這樣的判決。還有個讓人不舒服的案例：最近山東有個叫方某洋的女的無法懷孕被夫家虐待毆打致死，如果是普通人毆打，百分百按故意傷害致死罪判刑，最高是死刑；如果被老公、公公毆打致死，這個案件的主審法官就按虐待罪判刑，一條命，最重的才判了三年。在這個法官眼裡，結婚證就是毆打媳婦許可證。
二是結婚儀式。古代中國結婚儀式比較複雜，要迎親、拜堂、宴請、鬧洞房、喝合歡酒、結髮等。現代中國人結婚，老儀式省略了很多，光剩了個吃飯。但光吃飯也不行啊，就夾雜了一些西方的規矩，比如婚戒。還自己發明了一些程序，比如念結婚證。有的思想前衛的年輕人嫌這些麻煩，乾脆通通省略。我以前在華北電力大學工作的時候，有一大哥結婚，叫著幾個哥們騎個自行車，把媳婦以及媳婦的枕頭被子一塊拉到自己的單身宿舍，往床上一擱，然后庄嚴宣布：禮成！然後大家和一對新人一起去路邊吃早餐。新郎端著一碗豆腐腦對著新娘說：夫人請。新娘端碗豆漿說：相公請。哥們們頓時牙倒了一片。
結婚儀式也很重要，因為它有公示的意義。婚姻不僅僅是倆人的事，也是大家的事。最典型的是民事債權債務，王富貴向李壞水借錢，想買個掏耳勺家裡用。這個債務就是夫妻共同債務，因為這個耳勺掏的是全家的耳朵。還有感情方面的：看，你們都知道了，王老蔫結婚了，他媳婦是趙鐵錘。那些以前圍著他轉的婦女們可以散了，否則鐵錘不收拾你們，官府也會收拾你們。
結婚熱鬧高興，離婚則迥然不同。
一是簡單。倆人領個離婚證就完了。有的地方管理部門覺得讓你們倆離婚這麼簡單，怎麼展示我的存在感呢？我閒得蛋疼怎麼辦呢？於是設置許多門檻。最新的門檻叫做什麼冷靜期。管理者斷定離婚的倆人都不冷靜，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冷靜一下。現實中，三分之一的離婚夫妻利用這一個月繼續冷戰，三分之一的繼續熱戰，剩下的三分之一同仇敵愾一塊對著這個操蛋的規定罵街。
二是安靜。最常見的是，倆人領了判決書或者離婚證，扭頭就走，連對著對方「哼」一下都不願意。從此蕭郎是路人，哼你是看得起你。
偶爾也有「熱鬧」的。倆人辦完手續繼續打，家族的人也摻和進來一塊打。最終受傷的去醫院，打人的去看守所。
離了婚還能互相彬彬有禮，互相祝福對方，一別兩寬各自歡喜的，是有修養的人。現實中不多，但也有。
在電影《非誠勿擾2》中，芒果和香山夫妻離婚，不僅互相彬彬有禮，還搞了個隆重的離婚儀式，通過對著錢發誓、交還戒指、剪喜字等，慶祝他們從夫妻變成熟人。這個儀式很重要，尤其是廣泛告知的意義是其他途徑所不具備的。這天以後芒果再找人借錢，出借人肯定知道這個債務和香山沒有關係。如果有個叫榴槤的男人一直喜歡芒果，這時候也可以大大方方走上前去表達愛意。
可惜我們這個世界俗人居多，大多數離婚都是一地雞毛。協議離婚，一塊去民政局領離婚證的還好點。要是鬧到了法院，多是雞飛狗跳。
倆人之所以打官司，肯定是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有的是爭財產。這個是最容易處理的，法律有規定，法官有經驗；有的是爭孩子。這就稍微複雜點，法官得做工作，很多工作和法律無關。好萊塢有部電影叫做《我是山姆》，主題就是爭奪孩子撫養權。這部電影是個強大的眼淚製造器，足以摧毀一切冷酷的心，大家不服可以去試試。
最複雜是感情。一方沒感情了，另一方還有，這就會有點亂。在法庭質證階段，為了證明感情的有無，會出現很多匪夷所思的證據。雙方會翻出來芝麻穀子的陳年往事，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用詞、一副表情等等，其深刻的含義都會被當事人發掘和繪聲繪色地描繪。法官、律師這些婚姻外的人，還得假裝很感興趣，認真地聽，認真地記，認真地分析，天知道他們內心真正在想什麼。前些年有部電視劇叫做《離婚律師》，俊男靚女，豪車美宅，好像做離婚的律師特別高竿。這樣的表演騙了不少年輕的法律人，畢業後興致勃勃去做離婚案子。我認識一個哥們，在一個離婚案件中代理原告男方。女方不願意離，所以捨不得對老公說狠話，但對律師就不客氣了。有一次剛休庭，這個虎娘們兒上去就撓了律師個滿臉花，小夥子的慘叫聲響徹法庭。
開頭說的小A同學，和媳婦認識半年，像孔雀開屏一樣，互相向對方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一個個優點堆在一起，有了光暈，把缺點掩蓋在五色光華之下，把分歧忘記在柔情蜜意之中。感情溫度越來越高，直至沸騰。此時此刻，只有結婚才能表達你我之間的愛。於是結婚。
婚後，柴米油鹽打嗝放屁，現實一切瑣碎足以把生活在雲端的的王子公主拽回人間。看慣了孔雀開屏，突然孔雀一轉身，就發現了不那麼美麗的另一面。這不是孔雀的錯。另一面一直有，只不過你事先沒耐心去注意。
摧毀一段海誓山盟需要多久？小A的經歷告訴我們：一天就夠了。
離婚不一定是壞事。兩個人在感情上犯了錯，然後迅速糾正，走上新的徵程。他們的做法應該得到外人的諒解，他們的未來應該得到外人的祝福。當然，外人不諒解不祝福也沒什麼實質影響，各人過各人日子。
經過這個波折淬火和磨練，小A應該能夠慢慢從青澀青年轉成油膩大叔。我一直覺得油膩不是個貶義詞。因為在這個油膩的世界裡，油膩是我們的保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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