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茹硯紫 趙紫華
沒有變化的生活,就像織布機上的經緯,一匹一匹的歲月都織出來了,而花色卻是一個樣子的單調。千篇一律的日子,沒有過分的歡樂,也談不上什麼哀愁。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撒哈拉,多麼神秘的三個字。這片位於非洲北部、面積約932萬平方千米的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有著怎樣的風景?住著怎樣的居民?發生著怎樣的故事?
三毛,中國臺灣著名女作家、旅行家。在我的認知中,三毛,是一個幾經坎坷、幾度掙扎、自我封閉、內心疼痛、極度敏感的人。在我的認知中,三毛,也是一個活得灑脫、自由自在、率真任性、我行我素、獨特叛逆的人。
當三毛遇上撒哈拉,會產生怎樣的碰撞?翻開《撒哈拉的故事》,我看到了她,看到了那片沙漠,看到了自由的靈魂。
三毛為什麼會選擇撒哈拉?「我的半生,漂流過很多國家。高度文明的社會,我住過,看透,也嘗夠了,我的感動不是沒有,我的生活方式,多多少少也受到了它們的影響。但是我始終沒有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將我的心也留下來給我居住的城市。不記得在哪一年以前,我無意間翻到了一本美國的《國家地理》雜誌,那期書裡,它正好在介紹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釋的,屬於前世回憶似的鄉愁,就莫名其妙,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三毛在書中如是說。於是,她收拾行囊,與西班牙的舍友不告而別,踏上了那片夢寐已久的沙漠。在撒哈拉生活的三毛,活脫脫像一位優秀的人類學家。作為一名曾經的人類學者,在書中,我多次產生共鳴,我的記憶總是不斷被拉回到那段身處異族異鄉、為著論文做田野調查的歲月。在撒哈拉生活的三毛,好奇著這片沙漠上發生的一切,她關注著當地「撒哈拉威」生活的方方面面——走路的姿勢、吃飯的樣子、衣服的色彩樣式、宗教的信仰……她每天的生活,就像一場人類學家「參與觀察」式的體驗。在《娃娃新娘》中,她好奇並嚴謹地觀察著當地結婚的風俗,時而是位婚禮參與者,時而又是一位冷靜觀察著的局外人,字裡行間流露著對十歲新娘姑卡的心疼以及對當地婚俗的不滿。在《收魂記》中,我又看到了人類學者最常用的「套路」。在撒哈拉生活的三毛,是一位勤奮的記錄者,她最常用的記錄方式,便是拍照,她習慣深入到沙漠腹地,去記錄每一位當地遊牧民族的生活方式。然而,這群幾乎與外界隔絕的「撒哈拉威」,他們恐懼異族人,他們恐懼照相機,他們甚至恐懼鏡子。他們把拍照視為「收魂」,只要快門一按,他們的靈魂就被收進這方小小的匣子中。為了能夠接近這群人,三毛的做法是用物質來換取友誼——送玻璃珠串、廉價的戒指、白糖、奶粉、糖果……這真的是人類學者們最行之有效又屢試不爽的交際小「套路」了。其實,每一位人類學者,都有著這樣一種情懷——對於異族文化的熱愛,就是因為我跟他們之間有著極大的差異,以至於在心靈上產生了一種美麗和感動。我知道,三毛也是這樣。在撒哈拉生活的三毛,是幽默、樂觀、會自己尋找生活情趣的。在《沙漠中的飯店》中,三毛與荷西的妙語總讓人忍俊不禁。她把自己的愛人荷西戲稱為「飯票」、「提款機」,面對不懂中國美食的西班牙老公,她又感慨荷西是「可憐的外國人」,並欺騙他粉絲是尼龍加工白線、被一根根凍住的「雨」,欺騙他海苔是印藍紙、複寫紙,為了不讓荷西偷吃豬肉乾,便欺騙他說這是「喉片」。荷西的老闆來家裡做客,想吃三毛炒的「筍片炒冬菇」,而三毛卻用小黃瓜代替筍片竟還得到了荷西老闆的稱讚。事後讓荷西訝異地大叫「你騙了我不算,還敢去騙老闆」,真是「狡詐」的三毛。為了裝扮沙漠中的陋居,為了節省開支,三毛用包裝棺材用的木板打造家具,跑到墓地買來民間雕刻家的作品。偷看當地人如何洗澡、和鄰居鬥智鬥勇、考駕照的搞笑經歷……這一樁樁一件件奇遇,從三毛幽默的文字中,看到了她對這片沙漠的熱愛。在撒哈拉生活的三毛,有著普世的關愛與悲憫。在三毛和荷西擁有了一輛「白馬」之後,三毛日日往返於接荷西的途中。這一路上,三毛載過鄰近的孩子、載過沙漠上踽踽獨行的老者、也載過把糞便灑滿整個後座的羊。三毛也為弄髒車子而懊惱後悔,但每每遇此,三毛仍選擇載上每一位搭車客。她說:「在這片狂風終年吹拂著的貧瘠的土地上,不要說是人,能看見一根草,一滴晨曦下的露水,它們都會觸動我的心靈,怎麼可能在這樣寂寞的天空下見到蹣跚獨行的老人而視若無睹呢?蒼穹下的背影顯得那麼的渺小而單薄,總也忍不下心來,把頭揚的高高的,將車子揚起滿天的塵埃,從一個在艱難舉步的人身邊刷一下開過。」在撒哈拉生活的三毛,一直都是如此自在、灑脫、幽默、樂觀的嗎?答案是否定的,她也曾在這片理想的沙漠中崩潰過。初到沙漠,看著幾個月未見的荷西,憔悴、邋遢、雙手粗糙、臉龐焦紅、嘴唇乾裂,三毛突然意識到,這就是撒哈拉,這就是她前世的鄉愁。她說:「我這才意識到,我馬上要面對的生活,在我,已成了一個重大考驗的事實,而不再是我理想中甚而含著浪漫情調的幼稚想法了。」她的小家,對面是一大片垃圾場,沒有飲用水,沒有冰箱,有的是沙地,是墳場。荷西的工作在幾十公裡外,不能天天回來,因此,三毛大半的生活,就是坐在蓆子上,聽窗外吹過如泣如訴的風聲。家裡沒有書報,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吃飯坐地上,牆在中午是燙手的,在夜間是冰冷的……她曾崩潰,她曾大哭,她曾感慨:「撒哈拉沙漠是這麼的美麗,而這兒的生活確實要付出無比的毅力來使自己適應下去啊!」三毛,是一個願意為愛放棄一切的人。是什麼讓三毛選擇了撒哈拉?僅僅是因為《國家地理》中一篇文章激起了她前世的鄉愁?不盡然。我想,是愛,是她對這片土地的鐘愛,是她對自由靈魂的熱愛,更是她對荷西的愛。「在這個人為了愛情去沙漠裡受苦時,我心裡已經決定要跟他天涯海角一輩子流浪下去了。」荷西,這個西班牙少年,為了愛情,義無反顧,因為三毛想去撒哈拉,他便提前幾個月先於三毛到了撒哈拉,去掙錢,去安家。正因為三毛有了荷西,才有了一段段美妙的撒哈拉的故事,然而,荷西卻在一場意外中離去。每想你一次,天上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們」。於三毛而言,這是一片思念的撒哈拉。有幸,在我人生最低谷的那段日子,我尋著三毛的足跡,踏上了這片神秘且多情的撒哈拉。穿著在馬拉喀什買來的阿拉伯長袍,乘著吉普車顛簸在茫茫戈壁中,聽著車內熱情似火的阿拉伯音樂,用著當地撒哈拉威聽不懂的英語前言不搭後語地聊著,騎著駱駝在夕陽的沙海中漫步著,夜晚聽著狂沙肆虐地拍打著門窗,侵擾著我的夢鄉,這一刻,我終於懂得,我的身體與靈魂,都交付給了這片沙漠。這片紅色的沙漠,慰藉了我的一切。這一刻,我與三毛產生了更深層的共鳴——只有在深入大漠裡,看日出日落時一群群飛奔野羚羊的美景時,我的心才忘記了現實生活的枯燥和艱苦。生命的過程,無論是陽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嘗嘗是什麼滋味,才不枉來走這麼一遭啊!人,多幾種生活的經驗總是可貴的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撒哈拉了,也只有對愛它的人,它才向你呈現它的美麗和溫柔,用它亙古不變的大地和天空,默默地回報著你。身處世事,我們雖逃脫不了生活的桎梏,雖不能放下一切說走就走,但靈魂,卻是可以享受片刻的自由。我希望,我的靈魂深處,住著一個三毛,她自由,她灑脫,她無拘無束,她無所牽絆。我也希望,我的靈魂深處,有著一片自由的撒哈拉,能孤獨地去流浪,去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