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想說,這部好萊塢真人版的電影對於動畫粉和普通觀眾來說,應該是兩種不同的觀影體驗。前者可能更希望看到動畫版中的經典畫面,在IMAX-3D的視效下,變得更富有表現力,給人超越2D的真實感。並且在動畫電影曾探討的深邃主題:生命體、進化、靈魂與軀殼、人類與玩偶等等的基礎上,期待著電影版能否提出同樣的哲學思辨?
對於首次接觸《攻殼機動隊》人設與故事的觀眾來說,電影中高度還原的賽博朋克世界:破舊的鋼筋水泥大樓之間,充滿了全息投影的立體廣告,殘破不堪的城市與高度發達的科技成為了鮮明的對比。人類不斷冒進的探求身體的再造與意識的永存,卻讓我們陷入了充滿了生死謎題的無限深淵裡。
動畫片版中《攻殼機動隊》大部分的鏡頭都是在夜景裡,深藍色的背景下,有時還下著細雨,冰冷的街道與孤獨的內心相互映照。作為第一個全身義體化的人類案例,任職於公安九課的少佐「草薙素子」喜歡在夜裡潛水,那裡除了寒冷,還有黑暗。
當意識被儲存在電子腦裡,身體可以無限更新時,近乎永生的素子,卻喜歡在黑暗中探求死亡的邊緣,在恐懼裡觸碰自己的靈魂,不斷的體驗重生的感覺。當同伴對她說,你的身體屬於公安九科,但靈魂卻屬於你自己的時。素子的回答是,我們的身體之所以可以得到最好的維護,記憶可以完整保存,這些都要依賴政府的支持,如果選擇離開,記憶也將被回收。那我的靈魂是否還是完整的?我是否還是我?
我們的記憶來自身體各個部位對外界的感知,而這些觸感其實也是電子訊號,素子不斷的懷疑自己的義體與電子大腦之間,形成的意識與感知,究竟算不算真正的記憶?還是虛擬的存在?可以被任意的修改、刪除、格式化?
在《攻殼機動隊》的故事裡,每個人都有Ghost,其中承載了個體意識,包括了過去的記憶、現在的價值觀與未來的欲望等等。當大腦的一切訊息,都變成了電子訊號,可以連接網絡,被儲存下載,這是否意味著,個體的再生等於個體的複製,當永生的你被重啟後,是否還是原來的你?你能否信任自己的治療師?
【朱麗葉.比諾什曾在電影《錫爾斯瑪利亞》中,接到一個電話,邀請她飾演的角色出演超級英雄電影,如今她本人倒是出演了好萊塢的商業大片,讓角色之間的飆戲更有看頭。】
素子靈魂的完整性,在於她只被電子腦移植過一次,雖然她的真實記憶被抹去了,但是在真人版的電影裡,找回了記憶的素子還是母親的女兒,只是身體變成了機械的,大腦變成了電子的。而在動畫版裡,從幼年時期就要負擔全身義體化的素子,更加的孤獨,她沒有家庭的回憶,只是一個孤單求生的靈魂個體。
假設,現在你安裝了一隻「機械手臂」,相比原來肉體的手臂可以承擔更多的工作,也可以通過意識操控,並且回傳電子信號給你的大腦,通過不斷的適應,從而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你是否會認為,「機械手臂」通過「電子訊號」給你的觸覺和肌肉記憶,和原來的手臂是一樣?如果你覺得不一樣,那原來的手臂也是通過「電子訊號」向你的大腦傳訊而已。到底什麼是模擬,什麼是真實,這樣的問題同樣困擾著素子。
素子每次擊斃那些被病毒入侵的機器個體, 她總會凝視那些同樣擁有機械人臉的玩偶很久,直到同伴提醒她:「你跟它們不同。」。如果同樣是程序的問題,導致這個機器人壞掉了,成為了被人類追殺的「壞人」。那麼素子似乎也只不過是因為程序比較優良,讓她成為了為人類服務的「好人」。當素子的電子腦被入侵後,是否也會被銷毀?
無論是從宏觀的宇宙大爆炸,還是微觀的粒子觀察,人們總在冥冥中懷疑,這一些是否都是被「計算」好的?在《攻殼機動隊》第一部中,對於生命體的討論更加深入,如果人類是因為有著一段獨特的DNA而被稱為生命體,那麼擁有一段獨特程序的機器人為什麼不能?人類靠著DNA的複製進行繁衍,那麼程序是否也有自主複製進化的權利?當程序開始走向進化之路時,網絡無限寬廣,生命又該魂歸何處?
《攻殼機動隊》動畫版的魅力在於,現在回看1995年的版本,依然引人深思,令人憂慮。其中探討的問題,不但沒有被今日的科技解決或否定,反而仍是我們最大的恐懼。在真人版裡,Hanka機器人製造公司的老闆,不斷強調,素子是他們製造的武器,是人類的未來。
然而無論在動畫還是真人版裡,我們都能感受到素子的憂傷與迷惘。人類創造了一個無比孤單的永生靈魂,號稱她是我們的未來,這無疑是悲觀與諷刺的。原畫作者士郎正宗,雖然說他本人對於未來是積極的,但是在這部漫畫的設定裡,對於電子腦與義體化的組合無疑是消極的。
至少現在我們在倫理和哲學上,還無法界定新生命體的存在。人類為什麼總想要創造人形機器人?人類眼中的神,是否也常常是人類的模樣?人類是否已經到了,可以創造新生命,並將自己擺在與神同高的行列?還是這一切,在打破了自然的生死規律後,只會讓我們陷入無限的混亂與混沌之中。
從真人版電影的開頭,大家就可以看出故事線的不同。因為躺在病床上,突然醒來的素子,是慌張的,她詢問醫生,發生了什麼,自己為什麼感覺不到肢體。而醫生回答:你是一個奇蹟。這讓電影劇情,自然的走向了素子的追尋自我,這與結尾的素子坐在城市之巔,講出那句:現在,我知道我自己是誰。成為了首尾的呼應,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首個由人類創造出的個體,完成了自我認知的過程。
這樣簡化故事的好處,無疑是讓第一次接觸《攻殼機動隊》的觀眾,可以從頭至尾的了解「 Ghost in the Shell」這樣一組,近乎全部義體化的公安九課小分隊,到底是怎樣的構成與存在。
除了少佐素子的初始化,真人版就連巴特的眼睛,也是在劇情的發展中,後續才換上去的,這也讓觀眾再一次體驗了未來的科技。當人類的肉眼被毀壞後,還可以選擇更高級的,具有夜視效果、X射線掃描等等功能的機械眼。除了視覺上不太美觀外,其升級版的功能,對於人類的眼睛, 簡直是個諷刺性的存在。
由於影片講述的故事,主要圍繞素子的個體認知,更多的戲份發生在她與治療師,她與過去記憶的追尋之間。而她的個體未成熟,導致了動畫版中公安九課「機動隊」的整體感,略微遜色一些。她與巴特、德古沙的聯繫,也僅僅只保留了巴特的部分。不過這才是第一集真人版電影,也許後續,還會有關於德古沙作為小分隊裡唯一人類存在的探討。
【動畫版中,德古沙問及少佐,為何調來他這個人類探員來到公安九課?素子只是平淡的回答:為了隊員的多樣性。對同一事物不同的反應,才是讓小分隊的整體實力更好發揮的關鍵。】
真人版中飾演素子搭檔巴特的男演員:皮魯·埃斯貝克,曾在《超體》裡,飾演露西的前男友,這位仁兄已成為寡姐的御用搭檔。而在美版裡,還把德古沙使用的左輪手槍,放在了老爹:北野武飾演的公安九課課長荒卷大輔身上。德古沙人物的弱化,還是令人覺得稍微有點惋惜。
電影的開篇,將素子的誕生過程,成功的做了3D化處理,相比2008年日本3D重置版《攻殼機動隊2.0》,效果要好很多,沒的說。很多原動畫鏡頭的神還原,還是讓粉絲們激動不已的。
而影片處理最好的配角角色,個人認為是Dr. Dahlin,在動畫劇場版《無罪》裡,就有這樣一個抽菸很兇的奶奶的。影片中,連她熄滅菸頭的鏡頭都做了還原。
【這位特別的女演員:安娜瑪麗亞·瑪琳卡,她一位羅馬尼亞女演員,最早曾在2007年的羅馬尼亞電影《四月三周兩天》中有著精彩的獨角戲。在2009年的英國影片《天堂五分鐘》裡,飾演一位與男主角在陽臺有著一段抽菸對話的化妝師,令人印象深刻。後來在《狂怒》裡飾演Ima,又在《天賜之女》裡飾演Dr. Selkirk,她總是那個演技沉著穩定的獨特存在。她的形象古板冷峻,高度符合《攻殼機動隊:無罪》動畫版裡醫師的角色。】
由於視覺效果的大大提高,電影裡對於未來都市的細節體現,可謂是無微不至,雖然大樓招牌不僅僅是中文,也有了日文。最後素子的母親,更是居住在港式的筒子樓裡的日本人。
美版的電影裡,幾乎將動畫中經典的機械體變形與異化,都濃縮在了一起,例如:臉部的爆裂、義眼的使用、神經連接等等。在動畫版裡,素子的高空墜落,總伴有沉重的落地畫面交代,同樣展現了素子全身義體的重量異於常人。反觀真人版電影裡,卻選擇了更多誇張的炫目鏡頭,而非簡單的細節體現。
不斷重複的高空墜落,是素子的標誌性出場。她可以裸體從高空跳下,除了利用熱光學迷彩進行隱身,也交代了她獨特的身體構造,完全可以負擔這樣的行為,強化的機械構造、快速的反應能力、更強的運動機能。她看似人類,卻處處與人類不同,她是公安九課秘的密武器,也是一個獨立存在的靈魂個體。
公安九課小分隊的每一個個體,其實都是困在Shell裡的Ghost,因為需要生存,只能委身於軀殼之內。人類也是一樣,精神的自由是我們永恆的追求,而自由與平等、進化與永生卻總是矛盾的。
我們感嘆自己軀體的衰老,意識不能永存。然而,當素子的意識永存於網絡之中後,她沒有實體的軀殼,她還是否是人類?當95年動畫版最終的進化樹,在真人電影版裡,成為了最終戰鬥場面裡的一個背景。成為素子與久世塗鴉在牆上的關係樹後,美版電影與日本動畫的深度層次,已經顯而易見了。
整體來講,《攻殼機動隊》這次的真人版,把故事講給全世界的影迷聽,多少有些偏重,逼格與簡化不能兩存。寡姐的扮演,形象上毫無瑕疵,除了走路姿勢不太正常之外,素子的整體形象還是漂亮的。看完真人電影版,再去重溫一遍95年的動畫劇場版,也是極好的。
不過如果你期待的,是那些倫理問題的答案,那你就會失望了。畢竟未來的可能性,同樣無限寬廣,我們又該魂歸何處,當生命沒有黑暗,我們終將與死亡對視。
攻殼機動隊 | 異類覺醒 | 無處為家 | 紅海龜 | 逃出絕命鎮 | 二十世紀女人 |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 | 乘風破浪 | 分裂 | 請以的名字呼喚我 | 愛樂之城 | 雄獅 | 比海更深 | 降臨 | 新哥斯拉 | 夜行動物 | 法斯賓德 | 比利林恩|月光男孩|胡麗葉塔|只是世界盡頭|赴湯蹈火|託尼厄德曼|釜山行|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