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段時間刷完《諜影重重》一、二、三部,聽說原著小說更帶勁,於是也找來看,也就是這部《伯恩的身份》。
我總的感覺,小說並非那麼驚豔,但我廢寢忘食、欲罷不能的閱讀過程,卻出賣了我的感覺。
相較於電影,小說可以說是一個全新的故事。或者更準確的說,電影將小說改編成一個全新的故事,只是我先看電影,再讀的小說。
兩者最大不同,我認為有三個。
第一是女主,小說裡女主角的人物構建更細膩豐滿,反觀電影裡,我感覺女主完全為襯託伯恩而存在。
第二是反派,雖然文字相較於影像,可以渲染更多的細節,特別是心理描寫,但小說裡虛擬的強大反派讓我感覺沒有電影裡那種真實感。
第三是現實性,因為年代原因,小說成書更早,所以電影的現實感更強一些,這個是客觀原因,沒有辦法。
但重要的不是不同,而是相同。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我認為它們都有一個同樣的內核——尋找自我。
主人公因為失憶,而失去自我,他不斷戰勝各種困難,挫敗各種敵人,逃脫各種陷阱,採取各種手段,從地球一處跳到另一處,歸根結底,都是一趟尋找自我的旅程。
那麼伯恩找到了嗎?他的答案是什麼?
經過一番努力,伯恩最終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找到了自己的記憶。但我認為,他的自我,在很早之前,便已顯現。
我們或許應該審視一下名字、記憶和自我之間的關係。
1
名字是自我嗎?這世上有很多同名同姓的人,而且一個人也可以改名換姓。如此說來,名字並不能代表自我。我想大多數人都會同我一樣得出否定的答案。
那麼記憶是自我嗎?這回我猜會有不少人遲疑。一個人失去記憶,忘掉自己的過去,忘掉自己是誰,就是丟掉了自我。這麼看來,記憶應該就是自我了。
但記憶其實是很複雜的。
伯恩失去了記憶,但他還能看書讀報,他的一身特工本領也還都在,難道這些不屬於他的記憶,不屬於他自我的一部分嗎?
回想過去,我很難記起幼年的事情。讀書之前的記憶只有幾個模糊的片段,就連小學的記憶,也是斷斷續續,充滿不真實感。
我想大多數人都同我一樣。我們的大腦不是硬碟,無法精確的記錄發生的所有事情,而是會丟棄大部分事情。從這個意義上,我們都是不同程度的失憶症患者。
倘若記憶就是自我,那麼那些丟掉的記憶,就是我們丟掉的自我嗎?恐怕絕大多數人不會認同這個答案。
作為真·失憶症的伯恩,他的情況又有不同。在失憶前,他接受了某種心理手術,被改造成一件「價值三千萬美元的武器」。
也就是說,早在失憶之前,伯恩就以某種方式非常徹底的失去自我。他的失憶,並不是導致他失去自我的原因,反而是開啟他尋找自我旅程的契機。
電影裡有一個細節,被稱為教授的殺手在接到刺殺伯恩的命令前,正在房間陪女兒。被改造成武器後的殺手,依然保有以前的記憶。一個人的記憶,並不足以讓他抵禦心理操控與洗腦。
被傳銷組織洗腦的人,記憶並未受損,但觀念已經發生難以逆轉的改變。在我看來,觀念、三觀、思維方式、行為模式、稟性和本心等等抽象概念,是一種高級的記憶,或者說記憶的抽象,相比一般的記憶而言,更接近我們談論的自我。
我在前文所說的,這趟追尋自我旅途中很早便已顯現的伯恩的自我,就是他本性中的善良。
2
有很多次,伯恩想要停止追尋,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稟性如何,那麼以前的名字,以前的人和事又有什麼關係呢?為何不就此重新開始?
看上去完全可以,但實際上,沒有身份的本心,也是不完整的。
人是社會性動物,社交並不僅僅是一種活動,而且是人得以塑造的唯一方式。
前面所說的,名字和經歷,當然不能和自我劃等號,但它們也並非與自我毫不相關。相反,它們的關係很緊密,相互纏繞,相互促進,互為因果,總處於實時互動之中。
從這個意義上,我不贊同人性本善,也不贊成人性本惡。
嬰兒從懂得「媽媽」的含義,知道自己的名字開始,加入人類社會的大家庭,在與周遭環境的不斷互動和反饋中,他逐漸找到自己的位置。
社交塑造著他的本性,而他的本性也影響著他的社交。這就是我說的纏繞與實時互動。
與其說人的自我在本質上是他的本心(這是我內心希望的答案),不如說人的自我是他對自己的定位。一個纏繞與實時互動中的,因而是不斷變化的,但自認為是一個比較穩定的,平衡點。
(好吧,我自己也感覺有點繞)
當這個平衡點被打破,或者說定位崩塌,人不得不重新找到這個點,因為他會一直處於困擾之中,直到重新找到定位,達到平衡。
作為殺手的伯恩,處於某種虛假的平衡之中,雖然是假的,但好歹是個平衡。然而失憶揭開了這層虛假的面紗,並抹去了所有社交數據,讓他處於嚴重失衡狀態,於是他走上了尋找自我的旅程。
3
有人說自由意志是一種幻覺。
長久以來,我都想法設法反駁這個觀點。但我現在不這樣做了,因為我發覺絕大部分事物(如果不是所有事物的話),都是幻覺。
幻覺沒有什麼不好。當然這是題外話。
但我要說的,是人對於自我穩定的幻覺。自我是不斷變幻的,事實上所有事物都處於運動變化之中,但我們就是能感覺到「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且似乎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作為幻覺的堅定擁護者,我現在知道,這不僅不矛盾,而且是世界本來的樣子。一邊是纏繞和實時互動,一邊是高度抽象,世界因它們同時存在而存在。
孔子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連聖人也要經過很多年才真正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這場實時互動本身就是一趟旅程,雖然不都是如伯恩那麼驚心動魄,在地球各大洲之間東突西撞,但對很多人來說也算波瀾壯闊,至少對個人來說,充滿各種史詩時刻。
是的,我是說每個人,每時每刻(至少很長一個時期),都處於這趟尋找自我的旅途中。
很多小說,電影,故事,都表達了這個主題。所有成長的故事都是。故事裡的人物歷經艱辛,最後達成目標,不管這個目標是什麼,都是一種對自我的升華與認同。
哪吒與敖丙,千尋與白龍,小馬哥與子傑,還有賽車手張弛,莫不如此。
題圖:手機拍攝的某種不知名的三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