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陳漫之博士,寓諸無竟的朋友們應該非常熟悉了。還記得「在書」的這個視頻嗎?裡面的漫之跳得多麼自由:
「在書」諸君海濱化蝶(這個視頻已有三萬多點擊量)
漫之去年已經從中央藝術研究院博士畢業,去雲南財經大學任教了。在雲南的紅土地上,他沉浸在米勒的畫中,深感靈魂的相契。
看到他在朋友圈發的米勒讀畫感悟,我問他,可否分享給寓諸無竟和古典書院的朋友們?他非常樂意,而且表示,或可藉此講課機會,寫一本關於米勒的書。
於是,約定漫之博士在大寒之夜(1月20日晚上7-9點)來古典書院荔枝微課直播平臺,跟大家分享他讀米勒的心得。
下面是他講米勒的一小段錄音,大家可以邊聽邊看下面的圖片和文字(這些文字也是他的直播課程內容大綱)。
直視大地上人類的命運
——己亥歲暮讀米勒
中國藝術研究院博士畢業
現任教於雲南財經大學現代設計藝術學院及鍾正山美術館
《晚鐘》是米勒的代表作(見上圖)。米勒自己說,他期望著觀眾能在畫中聽到鄉村傍晚的鐘聲,那來自遠方和諧的鐘聲。正如羅曼羅蘭所說,米勒深深地感到,自己已經創作了人與大地的較量趨於歇息時刻的寧靜而憂鬱的詩畫,表現了黃昏時刻在廣袤荒野上孤獨祈禱者的莊嚴偉大。在《晚鐘》裡面所流露出來的,正是人在艱難人生中所透出的詩意,詩意即是生活本身。這詩意的分量很重,比如一架天平,那一端是沉重的勞動,是人在大地上艱難生存的現實,而這一端便是在勞動的間隙從遠處傳來的鐘聲,所以,這鐘聲才有分量,作品所流露出的詩意才會有分量,它和日落的光輝一樣,靜謐而悠遠,長久籠罩著我們。看米勒的畫,很自然地讓我想起荷爾德林著名的詩句:「人,充滿勞績,然而詩意地棲息在大地上。」這句詩幾乎可以囊括米勒畫中的全部意蘊。人生,就客觀上說,我們任何一個人,事實上都不免於勞苦,不免於艱難,然而,只要真誠地對待生活,真誠地在勞動中獲得生存,那麼這在大地上頑強生存生生不息的人生,本身即是充滿詩意,這詩意,不是淺薄而是深厚的,不是浮華而是壯麗的。
《行進中的樵夫》這幅畫是米勒素描中的精品(見上圖)。一個背著一大捆柴草向前行進著的樵夫,他的身體彎曲,然而他的步伐有力。人的一生,就是背負著艱辛苦難而有力地行進在大地上的一生。這幅畫,就像一個象徵性的生命寓言。米勒是用畢生精力描繪大地的畫家,他的作品中到處洋溢著泥土的氣息。赫爾曼斯這樣評價米勒:「真是怪事,大地從畫框中升起來了,它生機盎然,朝氣蓬勃。我們感受到了他的濃鬱和厚重,穿過它的土塊和青草,我們看到它消隱在天邊。我們聞到泥土的氣味,我們似乎可以用手指把它弄碎。在大多數風景畫家的作品中,泥土是表面的,而在米勒的作品中,它卻是深刻的。」
米勒的畫在當時自不乏推崇者,但同時也受到部分評論家的尖銳批評。如有些人批評米勒的畫筆觸模糊、色調沉悶,批評他總表現鄉村生活粗俗的一面。這話我們或許正應該反過來看,在米勒而言,他要表現的並非一般畫家眼中所謂的一些優美細節,而是畫家所深刻觀察和體會到的生活的真實,米勒堅信,藝術需要清晰有力地表現,表現在大地上永恆存在的生命的活動,以及其中所存在的永恆的壯麗。因而米勒總是試圖發現並表現生活中具有具有普遍意義的典型,並給予強有力的藝術表現。
米勒是一位偉大的畫家,同時我們也認為他是一位勇士,其原因在於敢於面對貧窮生活的現實,並在貧窮生活中竭盡全力追求生命的的本質,進而表現在藝術上。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對貧窮生活總是覷著眼來看的,並抱著一種躲閃的心態,而米勒則目不轉睛地直視它,並迎接它的挑戰。另一方面,米勒也有著一顆孩子般的心,他像孩子一樣保持對生活對自然純真地觀察和體驗,他用純真質樸的心靈體會和感悟鄉村的一草一木。米勒十分喜歡孩子,並頻頻描繪孩子的形象,尤其是他晚年的畫作,在溫暖的色調中洋溢著家庭生活的溫情。
米勒和梵谷所處的時代相隔並不遙遠,並且他們都是在法國鄉村成就的畫家,米勒在巴比松,梵谷在阿爾。我們之所以將這兩位畫家做比較,一方面是因為米勒和梵谷都有深厚的宗教情懷,他們都深受基督教精神的影響。當時就有人這樣評價米勒,說他就像是一位鄉村的神父,而梵谷曾渴望成為一位牧師。另一方面,米勒和梵谷在性格和繪畫風格方面又有著明顯的差異,米勒性格沉靜內斂平和,而梵谷則是率真奔放。這也從很大程度上導致二者在人生和藝術追求上走向不同的道路。毫無疑問的,米勒和梵谷都飽受貧窮生活的折磨,米勒在貧窮生活中努力尋求安頓,並且也把這種安頓展現在作品當中,而梵谷的人生就像一團火,熊熊燃燒,然後驟然熄滅,他的畫作,展現出那火焰的輝光。此外,我們都知道梵谷崇拜米勒,視米勒為導師,我們確實可以看出他們兩人藝術上的共通之處,他們都不做生活細枝末節的描繪,他們用心靈作畫,真誠地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因而在他們的作品中都充溢著飽滿的感情和雄渾的力量。米勒主張正常的思考與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思想。這一點他深受法國畫家普桑的影響,因此米勒的畫是深思熟慮的產物,他不是信手將油彩塗抹到畫布上的畫家。這一點梵谷則不同,梵谷的繪畫是從內心噴發宣洩而出的,因此雖然他的繪畫表現和米勒一樣質樸有力,在色彩的絢爛方面超過了米勒,但米勒作品中的深沉靜穆,在他這裡是沒有的。
米勒的畫作,集中了描繪了諸多的鄉村勞動場景。他說:「我們的綱領就是勞動。」拾穗者、樵夫、趕車的人,以及嫁接果樹的人,汲水的婦女,這些日常勞作的人,都成為米勒作品中的主角。在米勒的思想世界中,勞動就是生活本身,人的生命來自土地,註定無法脫離土地,我們在勞動中獲得糧食,在勞動中養育後代,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在勞動中損傷身體和消耗生命。就在觀察與體驗人與大地的矛盾中,米勒把目光投向「火紅的落日,灰白的黎明,暴風驟雨,落葉揚沙,候鳥的棲息遷徙,歲月的輪迴,四季的更替……沒有一件事情不是息息相關的。」人,一方面在大地上辛苦勞作,另一方面把目光投向天空,人似乎試圖脫離這大地上的艱辛苦難,但人又長久地在大地上獲得生命的安頓。米勒用畫筆展現了人與大地之間的矛盾與和諧,其中含有永恆的壯麗。
我在讀米勒的畫時,總是想起陶淵明,並非僅僅由於他們都在作品中展現了田園生活的美。更重要的是,他們都是直視生活的人,他們同樣經歷貧窮生活的挑戰,但他們都沒有退避,在貧窮生活中尋求生活和心靈的安頓,並且都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自我人生的安頓,並把這種安頓流露於作品中。他們內心都充滿矛盾掙扎,然而終於趨向平和,於是在作品中皆展現出「高貴的單純,靜謐的偉大」(溫克爾曼評古希臘藝術)。在藝術追求方面,他們重視思想,對傳統和生活皆有深刻的洞悉,他們都秉持清晰而有力地表達這一宗旨,在畫面或詩歌中,去掉所有不必要的瑣碎細節,而抓住生活和事物的本質。因而他們的表達,皆是看似平淡、內斂而不動聲色,但其中卻含有巨大的力量,因為這最後在作品中呈現出的平淡,是一系列深刻矛盾調和與解決的結果,所以他們的作品給予人的感動是深廣而持久的。在性格方面,我們甚至也發現了他們二人的相似之處。他們都是內向、憂鬱而沉靜的,就像拉·封丹描述米勒一樣,他們的內心時常流露「一顆憂鬱心靈的隱秘的歡愉之情。」在他們二者而言,內心鮮有世俗淺薄的歡樂,而是有著洞悉人生和現實之後的「隱秘的歡愉」。
米勒的繪畫,重視生活普遍意義的尋求與表達。他在1893年寫給雷蒙泥埃的信中說:「如果僅僅就我的願望而言,我將很強烈地表達這個典型,表現我思想上認為是典型的人物,表現普遍意義上的真實。」正如羅曼羅蘭所說:「米勒的風景畫中,沒有一幅會讓我們感到他不是大自然的一個縮影。他們都會讓人覺得這些小天地正向無限伸展的太空延伸。米勒就像西奧多盧梭那樣,使人『在每件事物面前及在他們身上,都仿佛看到了整個宇宙』。」米勒的作品,試圖表現大地上生生不息的人們所展現的永恆的壯麗,而他的偉大之處,也正是在小小的畫框中間,留下了永恆壯麗的一些生動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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