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為好朋友欣怡的雜誌寫過一篇採訪登山家張少宏的文字,現從她的公微「分貝」(blablaaaa)轉載於此。順便說一句,她可比我有趣且勤快多了。歡迎去關注她!
△ 1996年,張少宏@貢嘎衛星峰登山2營地
【他山 · 採訪志第六則】
作者錦城夜雨,成文於2013年7月。我對於登山著實知之甚少,只旁聽了採訪,做了些許的文字編輯。圖片全部由張少宏提供,原文曾刊登於《麓客》雜誌。當下,受訪者及分享者的狀態與內心或有變化,重載於此,作為採訪記錄。
張少宏
四川大地探險旅行有限公司負責人。他曾是十項全能運動員,後赴日本學習運動醫學。1993年接觸登山,至此一發不可收拾,以致放棄在日本的學業,回國徹底投身於大山中。組織參與首登中國西部數十座高海拔處女峰。2002年登頂卓奧友峰(海拔8201米)。
2005和2008年兩次攀登珠峰,一次為聯合登山勘測登頂,一次作為奧運火炬登頂的攝影師。他不善言辭,卻用堅韌的每一步攀登,用鏡頭捕捉住大山之沉寂的張力,以及那份崇敬之情。2013年夏天採訪他時,他與英國太太及兩個混血女兒居於成都。
張少宏:登山是一種生活方式
文/錦城夜雨
張少宏說,登山是一種生活方式。登山,它能夠讓一個人滿懷激情的去面對平凡的生活和卑微的人生。在登山的路上,生死的考驗如影隨形,對雪山的痴迷,絲毫未減。當別人問他走過的某些不知名的山川在哪裡時,張少宏卻選擇了微笑擺手。他說,對太美麗的山川,我們還沒有準備好。
登山,接近的不僅是自然
△ 卓奧友,8201米
1993年之前,張少宏還是一個普通的十項全能運動員,因為英語好,這年他為一個70歲的美國老頭兒Fred Back做翻譯。老頭想攀登位於甘孜州瀘定縣的田海子山,海拔6070米。老頭的舉動讓22歲的張少宏非常吃驚。吃驚的不僅是老頭豐富的經驗、驚人的體力,更是他所代表的一種生活方式。七十古來稀,國內大多這樣的老人,能練練太極已算強度大的運動了。而這個美國老頭,卻在70歲的「高齡」綻放出生命的第二春。
「後來,他又好幾次來到中國登山,每次陪他登山我都認為是最後一次了吧,特別是三年前,已87歲了還來四川登山,這次美國國家探索頻道特地為他作了全程記錄。我們都想這次應該是他最後一次遠徵了吧!」
就在做這個採訪的時候,張少宏又接到他的郵件,今年(2013年)9月他又要來登山,90歲了!
讓生命處於一種挑戰的狀態,是張少宏對這種生活方式的理解。「真正的登山者就應該是山野井泰史這樣的。他的眼神就像小孩子一樣清澈。他眼睛裡只有山,而整個人也為之付出一切。」
日本登山者野井泰史是張少宏最為敬佩的登山家之一。山野井一直在獨攀或無氧氣供給下持續挑戰諸多困難攀登,35歲時曾創造無氧登頂K2(世界第二高峰K2,海拔8611米)的壯舉,成為世界級的登山家。2002年山野井在攀登挑戰世界第十五高峰——格仲康峰(海拔7952米)遭遇雪崩,奇蹟生還,卻永遠失去了5個手指和右腳的所有趾頭。
2003年,山野井來到成都,找到張少宏一起去攀登四姑娘山的布達拉峰。看到這個大病初癒的登山者,在布達拉峰2000米的大巖壁上,飛快地上下。張少宏覺得,登山者接近的不僅是自己的極限,還是人類的極限。那種在極限狀態下的生命,格外動人。
△ 2008年,奧運火炬的隊員們離開北坳去二營地7790米的途中
「我們90年代去登山的時候,別人說我們是傻瓜。」張少宏笑道。「隨著中國經濟發展,驢友們已經逐漸增多。相信再過二三十年,像Fred Back這樣的退休了去大自然中放鬆的,享受生命的人會越來越多。」
不久前,80歲的日本探險家三浦雄一郎成功登頂珠穆朗瑪峰,創造登頂這座世界最高峰的最高年齡紀錄。在張少宏看來,三浦雄一郎之所以能夠登頂,是因為堅持,因為夢想,但更是因為對生活的激情。
「登山,能夠讓你感受到生命的張力,生活的激情」。
下一步,永遠都是也許
△ 2002年,卓奧友二號營地到三號營地的途中
1996年,張少宏與朋友去攀登貢嘎山,在瀘定出發時,一個日本男子和老媽媽找到張少宏。1981年貢嘎山日本登山隊山遇難,他們便是當時唯一的倖存者阿部幹雄和遇難者的家屬代表。他們先是深深地鞠躬,然後說,請把這束花和清酒帶給他們吧,他們在那裡太寂寞了。
面對這樣的請求,張少宏無言以對,默默地接過來。4000多米的冰川,1981年那8名山難者就長眠於此。張少宏放下乾花和清酒,為他們祈禱。只要登山,就不得不面對和思考登山的危險性。
△ 2005 珠峰山頂
2005年,張少宏攀登珠穆朗瑪峰。因為天氣的原因,夏爾巴嚮導和登山隊一直意見不統一。在隊裡充當翻譯的張少宏,就成為和夏爾巴吵架的角色。從大本營一直吵到7790營地、8300營地。吵架,其實正是雙方都預見了危險,只是認識不一。
在8300米時,接到斯洛維尼亞登山隊的求援,原來出發前一天,有個隊員失去聯繫,讓中國登山隊順便查看一下。待張少宏登上第三臺階,就看一個人掛在那裡。「肯定是太累了,摔下來,氧氣罩又打落了,就一直躺在那裡了。」通知大本營,心中一陣難過,而之後,不得不從遇難者身邊跨過去。「8300米以上,每人兩瓶氧氣,自己帶著走。用完就完了。幾乎不可能有人幫你,也不可能幫忙。」
△ 2008年,奧運火炬上珠峰,營地的夜晚,6500m
「中國登山隊的羅森教練,2008年從珠峰下撤時,因為太累,就想避避風休息下。正好旁邊有個人也在那裡坐著,就靠著休息。下面的人見他沒有下來,趕忙來找,找到時他已經睡著了。急忙叫醒他、吸氧、喝熱水。那裡的含氧量只有平原的三分之一,如果不被叫醒,他可能再也醒不來。而羅森旁邊,他以為在休息的同伴,已在此遇難好幾年了。」
「日本的登山家植村直己,日本登上珠穆朗瑪峰的第一人,也是世界上登上五大洲最高峰的登山家。1982年2月,去到北美的麥金利山。這之前,冬天沒有人去,結果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去世後,記者採訪他妻子,他妻子平靜地說,這是遲早的事。」
△ 2008年,奧運火炬上珠峰,絨布冰川
「山,永遠值得敬畏,」走得越多,張少宏的感觸越深。「裝備和科學的攀登計劃,能夠將危險大大降低。比如7000米以上,我們的帳篷,是防帳內起霧的高山帳。不要小看一點點水霧,這會讓睡袋變潮,臉上結冰凍傷。」
「一些日本人,去登四姑娘山的大峰、二峰,都會計劃5-7天,而不是我們許多人的三天。他們在成都適應一天,日隆鎮適應一天。之後再慢慢上。2012年1月,在四姑娘山三峰遇難的陳致就非常可惜。小夥子剛拿到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資,自己跑到四姑娘山找個嚮導就去攀登海拔5300多米的三峰,結果被大風吹下山崖。」登山二十年了,張少宏一直記得1993年剛開始登山時,他問獨自探路返回的Fred Back山頂是否危險時,對方的回答——「永遠都是也許」。
登山是否危險?永遠都是也許!山友們未必不知道危險,但雪山上向上的背影,是他們對危險的詩意回答。
不說,是因為還沒準備好
△ 珠峰,ABC營地到一號營地7028m
在張少宏辦公室的牆上,張少宏在孤峰上獨守一頂帳篷的影像分外顯眼。張少宏攀登過很多處女峰,詢問些在他的描述中美得令人神往的地方如何抵達,張少宏卻擺手不語。「不說,是因為還沒有準備好。」從1993年開始,本身從事探險旅遊服務的張少宏,每年都在中國西部的山區跑。二十年下來,攀登了數十座處女峰。面對這些山峰,他想的更多的是,這些山峰還能沉默多久,一旦被外界知曉,當地的自然環境和人文狀態,會不會改變?一旦打開,會不是潘多拉盒子?
「90年代中期,我們在貢嘎山攀登時,和當地人關係很好,也不給小孩子吃的。他們本來也沒有跟你要東西的觀念,反倒是後來的人去了,隨便給吃的,讓他們養成了向遊客要東西的壞習慣。現在想來,都是遺憾。」
△ 1996年,貢嘎山7556m
「1996年,我們首登勒多曼因。我們嚴格遵守tack in tack out的理念,所有的垃圾都帶走。結果一個走在最後的馬夫,替我們運送垃圾袋時,想在垃圾袋中找一些有用的東西,就打開了垃圾袋,選了之後,剩下的隨手就扔了。垃圾被國外朋友發到網站,影響很壞。我們知道後,非常吃驚,又再次專門進去,將垃圾清理乾淨。有了這樣的教訓後,對遊客的進入,我就更加擔心。曾經在《山野》雜誌上發表關於貢嘎穿越的文章,有些驢友就拿到雜誌做攻略,邊看邊穿越。至此,我再也不給雜誌寫攻略了。」
改變是遲早的事,但作為一個深愛山川的登山者,張少宏的心願是暫時不說。「留點東西給後來人吧。」為保護那些尚未開發的山川,也為等到能夠說的時候。
現在的張少宏,雖然在成都的時間比較多,英國太太和兩個可愛的女兒是他的牽掛。但是他每年至少進山兩次,去到那些甚至地圖上也沒有名字的地方,領略那些自由村落的淳樸人情,見證那些未著人類痕跡的山川的原始之美!
「如果終究要改變,我希望能夠來得更慢一些。」
△ 2002年,張少宏登上世界第六高峰——海拔8201米的卓奧友。那一刻,他的面容在一步步的攀登中,如同一位與現代社會脫節的野人,而在他內心深處,心甘情願成為久居深山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