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靈前,我持香稟告:尹伯伯,您認的兒子尹一平己車禍過世,他的妻子也已改嫁,他們的兒子尹毅已經很久沒聯絡。您的老家也沒有親人了,您還是要回老家嗎?若你還是要回去,你就賜給我一正一反的聖杯。』
我拿出兩個五十元硬幣,放在手中,拜了拜後,往地上一丟,正好一正一反,不過,一個滾得比較遠,都滾過隔壁的靈位。
我想再確認,請他再給個聖杯,心想剛剛丟地上,滾太遠了,就把兩個銅板丟靈桌上。結果,是兩個背面。表示尹伯伯生氣了。
我立刻想到,擲杯是往地上丟,不能丟桌上。我立刻說『對不起,丟錯地方了,請再給我一正一反的聖杯,我就帶您回老家。』
再往地方一丟,還是一正一反,而且兩個銅板離得很近。
——莊銘悅
6月2日中午,臺灣志願者莊銘悅女士在衡陽籍赴臺老兵尹建平老人的靈前擲杯,再次向老人確認,這位大陸已無直系親人的老人,是否依然堅持要回到故鄉葉落歸根。
尹建平(原名尹傑),生於1927年11月1日(實際出生年為1926年,在臺灣報戶口時,改為1927年),原籍湖南省衡陽縣金溪鎮,2017年5月25日,在高雄榮民總醫院臺南分院病逝。
莊銘悅女士在清理尹老的物件時,找到了一塊老人生前在黃杰的部隊的銘牌。尹老是獨生子,當年沒有被徵兵,衡陽戰役後,有感於日軍的殘暴和國人的慘烈犧牲,在同鄉的帶領下,主動加入黃杰的部隊。加入部隊後,改名尹建平。加入部隊後,他跟著一路從湖南到廣東,從雲南到越南,被法國人留置在富國島,三年多後到了臺灣,繼續留在部隊當兵,直到民國66年以上士軍階退伍。
尹建平老人在大陸有一位指腹為婚的妻子,沒有子女。他離開後,妻子改嫁。老先生在臺灣重新登記戶籍時,配偶欄登記的,是胡氏,所以,尹老在臺灣一輩子沒結婚。1989年7月6日,其妻在大陸因病去世,享年62歲。
在臺後的日子,他日夜思念大陸的親人,殷切祈盼回家和親人團聚,在臺灣沒有再結婚,也不買房,就只想帶著存下來的錢回家。但當時兩岸阻隔,無法通訊,不知親人狀況?
後來,他認了同部隊的老鄉的女兒當乾女兒,把對大陸親人的思念寄托在同鄉的小孩身上。小孩長大後,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又變成了孤單一人。
1987年底,臺灣開放大陸探親,他和所有的老兵一樣,寫信寄往家鄉。但家鄉已無親人居住,寄出的信都沒有回音。他仍繼續寫,直到有一次他二姐夫回衡陽掃墓,剛好聽人談到有人從臺灣寄信來,這才有了聯繫。
1990年,他第一次和幾個老兵結伴回鄉探親,見到了在湖南株洲的大姐、江西宜春的二姐、廣西柳州的妹妹。
這次回鄉,他認了二姐的一個兒子做乾兒子,這小孩改了他的姓,約定他以後回大陸定居後,這個外甥給他養老送終。因為沒有法律觀念,當時在臺灣並沒有辦收養手續。2007年,養子因車禍意外過世。
他接到惡耗後,傷心欲絕,把寄來的所有信件都燒掉了。他本打算回大陸和兒子一起住,多年的期盼落空,對他的打擊很大,一下子衰老很多,記憶力更是大減。
尹老的養子有一個兒子,因養子媳婦改嫁,後來失去了聯繫。而尹老的大姐、二姐也陸續過世。
原本一起回鄉探親的老兵,一個一個走在他前頭。他想回大陸去看看還在世的妹妹,卻沒人帶他,他不會搭飛機,更不認得路,一個人根本無法回去。
尹建平老人在生前的最後二十幾年,得到了鄰居和志工的很多照顧。莊銘悅女士是2004年到尹老所在的社區當志工時,認識的尹老。
2009年,他找到榮民之家工作人員,希望有人能帶他會故鄉看看,工作人員沒有答應,而是轉告莊銘悅女士,希望她能帶老人回家看看。看著老人祈盼的眼神帶著對親人的思念,莊女士不忍心拒絕。就幫忙安排好帶他到柳州探親的事。
此後三年,莊女士陸續帶著老人回鄉看望親人:
2009年12月20號,,去往柳州看望妹妹;
2010年7月,又應尹老的要求,帶他到江西宜春,看他重新又有了聯繫的養孫;
2011年11月,再次回大陸,先到柳州看了妹妹,再到宜春看孫子。
之後幾年,他仍念念不忘想回大陸去看看親人,但莊女士擔心他的身體負荷不了長期旅途的勞累,不敢再帶他回去探親。
因為尹老消化不好,莊女士會定期給尹老送香蕉。莊女士說,晚年的尹老,雖然忘了很多事,但對錢不糊塗。郵局存摺一直放在長褲口袋裡,隨時要掏出來查看一遍。看每年一月一日和七月一日的終身俸有沒有打入帳戶裡,隨時要看自己還有多少錢,把本子都翻得髒汙脫頁。
考慮到尹老年紀太大,獨居不太安全,莊女士刻意帶尹老去看望其他安養的老兵,請他同意住在安養區,可是執拗的尹老不同意。晚年的他,脾氣變得愈加暴燥,動不動就開口罵人。以下為莊女士的親筆記錄:
2016年8月起,尹老開始常唸叼:「我會死掉,我活不久了,怎麼辦?」路過的鄰居都能聽到他在屋裡唸唸不停。
後來,尹老的健康狀況惡化消瘦了很多,我勸他要事先做好安排,畢竟他在臺灣沒有親人了,如果沒安排好,死後將由榮民服務處安排。
過完2016年的農曆年,尹老的身體狀況更糟糕,常常大便在床上或褲子上,他覺得很沒面子,會用被子去遮蓋,還會把褲子藏起來,弄得床上和地上都是大便。這些,都是我做的清理。
房東的表姐住在附近,怕他死在屋子裡面。一直打電話給榮民服務處:「快點把他帶去榮民醫院住,不要死在屋子裡面。」
3月16日,我帶他去榮民醫院看泌尿科,他對我說:「你帶我去看病,你要帶我回來,我不要住院。」當時,他的長褲和內衣又全都尿溼。
門診後,泌尿科醫生開了住院的通知。我帶他到三樓辦理住院,他怒吼:「我不要住院,死也要死在外面。」
榮民服務處的人員和精神科聯繫,安排他住進了53精神病房。他帶在身上的郵局存摺被收走,交給53病房的社工室保管。
3月16日下午,房東知道他住院後,尹老的租房開始被清理。我只來得及拿出他的相簿和幾本小本子。我拜託清理房子的人,若還有其它文件或資料,留下來給我。他們回說都被蟑螂、老鼠咬得殘破不全。
他住進精神病房,我不能進去看他,只能請看護帶他出來小會客室會面。
3月底,他因為十二指腸出血,住進了普通病房,我去看他,他一直問我:「我的錢呢?在那裡?我要領出來,我不要給他們。」
十二指腸出血治好後,他又回53精神病房。我5月再次去看他,他跟我說了好多祝福的好話,我心裡就感覺不妙,覺得他快要走了。
5月12日,他住進加護病房,情況越來越惡化,我去看他時,他因插管已發不出聲音,但他的口型可以看出,他在叫我的名字,他仍認得我。5月21日,我又再次去看他,情況依然沒好轉。
25號早上10點,我又去看他。護理人員看到我立刻對我說:「他快不行了!他有沒有朋友?叫他們來看他最後一面。」聽得我眼淚馬上流出來。
我說:「他的朋友都走在他前面,他沒有朋友了。」我打電話給榮民服務處的組長,告訴他:「尹伯伯快不行了,你們來不來看他?」但工作人員說沒有空來。
護理人員問我:「他有沒有特別的信仰?」
我說:「沒有特別信仰,有時候會拜拜。」
護理人員又問:「那我放佛經給他聽,可以嗎?」
我含淚說:「可以的,謝謝你。」
我叫了他幾聲,他都沒有回應,我拍拍他腫漲的手,對他說:「尹伯伯,您一路好走,跟著地藏王菩薩到西方極樂世界,遠離人世間的病痛離別。離苦得樂。」
當天,他就走了。
在臺灣,尹老沒有任何親人,也聽不懂臺灣人講的閩南語。生活習慣、思想都格格不入。從他寄給大陸親人的信中看出,他是一直想回大陸定居,死後要埋在大陸。
尹建平老人在生前立下的委託書,委託莊銘悅女士在他去世以後,帶他回到故鄉葉落歸根。這份沉甸甸的委託,是尹老的最終心願。
2017年6月8日早上10點,公祭儀式將於臺南市立殯儀館懷親廳舉行。公祭完後隨即送往火葬場火化,骨灰交由生前委託的莊銘悅女士,送回老人的老家湖南衡陽安置。
6月13日,尹建平老人的骨灰將有莊銘悅女士從高雄帶到長沙黃花機場,隨後趕往衡陽。
6月14日,湖南省龍越和平公益發展中心將聯合湖南老兵之家、民革衡陽市委祖統委員會、衡陽市義工協會,在衡陽縣金溪鎮為老人舉行落葬儀式。 湖南三永置業有限公司的廖新星先生為老人捐獻了墓地,讓老人可以在家鄉安葬。
莊女士說:「很多去世的老兵,都沒有親人,但我們志願者就是老人的親人,我們會去祭奠他們,也會讓更多的人知道他們的事跡,這樣,哪怕有一天連我們都不在了,還有人知道他們的故事,還會想到身為一個中國人應該去給他們獻一支花……」
感謝莊銘悅女士提供故事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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