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勳復闢資料照片 來源網絡
張勳復闢(下)
北京公眾對恢復舊制的態度是給予支持的。北方地區對民國的態度一直都很漠然,這些地區在清政府的統治下發展了幾百年,因此一直都存在著忠於朝廷的人。我無緣看到1917年7月這次復闢的場景。不過,我的好友愛理鶚爵士卻很幸運地看到了,當時他是香港大學副校長並準備到東京出任英國使者,那天正好留宿在北京飯店。他在給我的信中描述他對眼前景象的震驚,當他睡醒後看到了整個北京城都掛著龍旗。
缺少反抗意識的北京市民保留了各種旗幟,以便應對動蕩不安的局勢。其實,中國其他地區的人也同北京市民的做法一樣。他們覺得這樣可以讓自己免於那些侵入者帶來的麻煩,無論侵入者是中國人還是西方人。但是,這次北京市民的行為表露出了他們對君主制的同情。這些都是愛理鶚爵士通過親身經歷得到的結論,儘管他對於得出這樣的結論似乎還有些不太情願。
相比北京普通的市民,那些留戀清朝的人更在意帝制復闢是否能成功。對此,共和派也找到了能救助自己的人,那便是段祺瑞將軍。他在天津司令部擁有一支中國這一地區裝備最齊全、人數最多的軍隊。1917年7月3日即張勳發布電報的當天,位於北京和天津之間的馬廠地區發生了一次戰爭。這場戰爭關乎帝制復闢的成敗。這位有「再造共和元勳」之稱的將軍在戰爭中首次使用了轟炸機,用於空襲。當轟炸機投擲炸彈時,張勳就知道這次復闢失敗了。戰爭的結尾,剛剛擔任直隸總督和議政大臣的張勳被迫逃到荷蘭使館尋求保護。他在那裡受到盛情的款待,隨後梁敦彥也逃到那裡。而康有為得到了美國使館的庇護。宣統皇帝在登基不到兩個星期後,再次退位,回歸隱居生活。那些飄揚在北京城的龍旗再次被認真地折好,以便有一天,如果皇帝再度歸來,它們能再次掛起。
張勳一直忠於朝廷且有無畏勇氣,但是他也懷有野心。作為將軍,張勳過於相信自己的軍事力量;作為政客,張勳高估了自己的政治手段和計策。他愚蠢地認為無須他人幫助,自己就能夠成就大業。他想獨佔所有的功勞,他所表現的一切讓別人很容易得知他的想法。張勳的同僚也認為,他們不可能從張勳那裡得到利益,無論是巡撫類的職位還是其他待遇。
在事情的關鍵處,張勳擅自行動,他自大的行為讓其他人頗為憤怒,段祺瑞也在這些人當中。正如濮蘭德先生所說:「可以確定,在徐州會議上,領導者們討論後的結果就是讓清政府恢復統治並推行君主立憲制。當時,這件事得到了段祺瑞的贊同。但是,1917年7月份的帝制復闢行動,張勳卻並沒有得到同盟者的支持。這些人並非支持共和,而是身懷野心、行動魯莽且不了解政治的張勳導致的。他企圖佔有所有成果且擅自行動。」
在這裡需要說明一下,這次復闢活動也得到了張作霖的支持。他對朝廷授予自己東三省總督一職表示真誠的謝意。
儘管這次復闢失敗,但是人們依然可以找到充足的理由相信,復闢活動並非一次毫無理智的「盛夏時節的狂熱行為」,它幾乎取得了勝利。它失敗的原因不是因為同情者過少,而是因為那些參加者的野心,不但自私還缺乏對盟友的信任,其領導者張勳又沒有相應的政治才能。
我們不能將這次復闢評價為「一場讓人笑到一半的鬧劇」,這是不正確的。1923年9月18日,一位作者在《華北正報》刊登了一篇文章,他在文中所提出的看法更為嚴謹準確:「在復闢運動初期,張勳得到過握有權力的領導者的承諾,他們會給予支持。可是,在復闢那天,張勳卻在孤軍奮戰。雖然他一直努力奮鬥,但是依然無法扭轉失敗的結局。如果我們審視剛剛逝去的中國12年的歷史,我們就會看到,一個人想要做成某件大事時,他的朋友就會背叛他。可以確定的是,沒有一個人相信自己能夠獨立完成大業。只要出現這種情況,那麼中國就岌岌可危了。一個人哪怕再強大,他也需要同別人合作才可以完成所有的事情。假如這個人得不到其他人的幫助,那麼成功對他而言就將遙遙無期。」
因此,我們不能將1917年7月的這次復闢稱為「盛夏時極致狂熱的行為」或者是「一場讓人笑到一半的鬧劇」,這些都是錯誤的。不過,一位中國的劇本作者卻因此獲得了靈感,並創作了一部名為《復闢潮》的莊嚴又詼諧的戲劇。這個劇本大概是私人印製並傳播的,上面沒有出現作者或者出版商的名字,更不要提出版日期了。北京的書店也不銷售這個劇本,也沒有人將它演繹出來。1921年,宣統曾私下送給我一本。他看這本書是為打發時間,沒有覺得書中內容有什麼不敬的意思。其實,劇本中也有皇帝的角色,不過作者在創作的時候運用了些技巧,內容表示出些許敬意。皇帝覺得這些都無須計較。對於張勳,作者幾乎沒有什麼指責,這也看出他對這些忠於朝廷的人抱有同情之心。此外,作者大肆指責那些假意忠心朝廷的人,極度鄙視他們在復闢失敗時背叛皇帝和張勳的行為。從劇本的全文來看,作者十分熟悉皇宮內的禮儀。在劇本的最後,作者用悲情的文字描繪張勳在逃亡荷蘭公館前,最後面見宣統的場景。
段祺瑞對復闢持反對態度並非他熱衷共和,而是懷疑張勳。實際上,民國政府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廢止或者重擬「優待條件」。由此,民國就能夠長久存在,皇帝也沒有能力再度影響中國的政治。可惜,段祺瑞或者是繼黎元洪的新總統馮國璋都沒有這樣的想法。總統下令宣布,「身居宮禁,莫可如何」,毫無責怪朝廷的意思。至此,兩方政府再度恢復之前的關係,相互尊重。皇帝在黑夜之前的這段時期內依然穩坐紫禁城內的寶座上。
但是,南方革命黨的激進分子是不會對張勳復闢這樣寬容的。他們一直反對北洋政府,從1917年起,就不斷向民國提議處罰「叛國者」、廢止「優待條件」、剝奪皇帝尊貴的身份……當然,北京政府也在無視這些人的要求。
1917年7月,宣統帝時常受到國民黨以及激進人士的指責,還因為他所謂的「叛國罪」被要求接受最為殘酷的處罰。當然,這樣做非常不公平。當時宣統帝不過是一個不到12歲的孩子,怎麼會直接領導或者參加復闢帝制的活動呢?但那些支持改革的革命人士一直這樣對皇帝進行攻擊。毋庸置疑,這些人的目的並非指責皇帝,而是尋找藉口為1924年幾個推卸責任的將領和政客尋找辯護詞。
下面有個故事,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宣統帝對復闢的看法。故事也許是捏造的,但是卻被收錄在已出版的奇聞趣事中,並被當時的北京人津津樂道。
「張勳在復闢活動之前秘密地往宮中覲見宣統皇帝。張勳行完君臣之禮後,對皇帝說明復闢的計劃,卻遭到了皇帝的拒絕。張勳問宣統皇帝:『聖上能否告知奴才其中緣由嗎?』皇帝說:『陳寶琛老師每天都讓我看四書五經,我哪有時間管其他事情?』張勳說:『聖上,您重登大寶,便要負責國家政務,無須讀書了。』宣統皇帝聽後非常開心,他問:『此言當真?我重登大寶就不用讀書了嗎?』張勳回答:『向來只聽過馬背上的天子,從未聽說過讀書的皇帝。』宣統皇帝非常高興,便說:『既然如此,那便依你的意思去做吧!』」
故事的作者用這樣刻薄的言辭來表達自己對張勳的不滿:「唉,張勳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去矇騙一個孩子,他這樣做哪裡有半點忠誠可言。」
段祺瑞以及北方的其他領導者,都沒有藉此機會廢止「優待條件」,也沒有懲罰張勳及其同盟者,沒收其所有資產。民國時期,沒收財產是對那些在戰爭和政治方面失敗的人的一個約定俗成的懲罰。不過,這次情況有些特殊,張勳不久便被釋放,在安逸的隱居地頤養天年。其實,張勳的許多朋友都擁有很高的地位,他們也曾試圖勸張勳回歸政界,但都失敗了。
有一個故事提及,一些與段祺瑞交好的人曾問過他為什麼這樣寬容張勳,他回答:「我們曾經是朋友,我不能那樣對待他。」大概,這可以作為中國人所鍾情的中庸思想的解釋罷了。中國的政治家們做事都謹言慎行。培根曾說過:「朋友也可能成為日後的敵人,而敵人也許會變為日後的朋友。」
對於民國對忠於皇帝的人寬容的原因,有一個說法可作補充說明。那就是人們覺得張勳手中握有一些重要資料,裡面記錄著那些參與人員的相關證據,假如他及其追隨者、皇帝或者是清政府受到嚴厲懲處,他就會向外界公布這些資料。《北京導報》在1924年5月6日就報導了這種觀點:
「今天,關於張勳在1917年的復闢的相關資料,中國報紙進行了報導。目前,這些資料已被送去巴黎。據說,這些資料包括徐州會議的內容和某些人支持復闢的信電,最少涉及了82名具有聲望的中國人。」
這篇報導回顧了這些文件由張勳將軍保存的歷史。張勳將軍在荷蘭公館避難時將這些文件交給了一個姓王的人,並藏在一家法國醫院中。之後,又有不同的人負責保存這些文件,此後它們被移送到法國使館,最後被送往巴黎。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可以印證這個說法的真實性。
對於張勳,世人對他的成長歷史和性格存在很多錯誤的認知。很多人相信他最初的身份是馬夫或者隨從。義和團運動失敗後,慈禧太后到西安避難。張勳就是在這段時間憑藉自身的能力得到了慈禧太后的寵愛。之後,他一路高升成了高級軍官。
1917年後,我同張勳的幾位好友日漸熟悉。他們為我提供了有關張勳複雜經歷的主要事實。而且,遲暮之年的張勳還寫了一本書記錄了自己的一生。他去世後,我從張勳的家人那裡收到了一本。我認為,到現在這本書並沒有出版也沒有英譯版本。因為這是一份歷史學者和人民都感興趣的文件,我會在下章將全文翻譯出來,只是刪去有關其後代的記載。
在他的文學作品中,張勳自稱為「松壽老人」,即如松樹般長壽的老者。松樹是果敢、堅強以及力量的代表,它在中國經常被用來形容老人健康、精力強盛。所以,松壽老人因為好寓義而被張勳用在他的自傳中。

(沈豐摘選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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