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廣輿圖》上的的「國際通道」
在清代,有本著名地圖集,即《增訂廣輿記》。該地圖集原名《廣輿記》,為明人陸應暘編纂。到了清代,經著名學者蔡方炳增補修訂後,其內容較《廣輿記》更加完備、準確。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成書,全書地圖皆列於卷首第一冊。共18幅。是一部以圖記名之的古代中國地圖集,同時也是研究明、清地圖史的重要版本。在晚明至清末地圖發展史中,處於承上啟下的位置。這本地圖集曾深受乾隆皇帝喜愛,並被大清政府所重視。
這位蔡方炳(1626年-1709年),字九霞,號息關,是江蘇崑山人,為明代山西巡撫蔡懋德之子,是一代廉吏于成龍(曾任江南江西總督)的門生。為人剛正不阿,又多才多藝,在文學、書法、地理、歷史等方面多有建樹,尤其喜愛鑽研地理學。生平事跡見《清史列傳-文苑傳》,《清詩記事》等。
《增訂廣輿記》後傳入日本,深受日本學者喜愛。後日本學者根據原圖冊繪製成《大清廣輿圖》,於公元1785年(乾隆五十年)由日本青黎閣崇文堂出版,廣為流傳,成為很多國家研究中國的重要資料。
這張地圖畢竟是200多年前出版的。所以根本找不到盤錦境內的盤山、田莊臺等老地名。而且連整個東北的老地名都不多。不過,「高平」一名(今盤山縣高升街道)卻赫然在列。尤其是地圖上還有個山海關關口的圖案,然後又畫了一條路直通朝鮮,把「高平」連接得非常緊湊。高平西還標有「三岔河」,河中畫有「舟橋」的圖案。從這張圖上可以看出盤錦地理位置在東北的重要性。
這條路實際就是創建於洪武二十年(1387年)的遼東驛路(遼東包括遼寧及吉林部分地區),沿遼東驛路一路逶迤的還有遼東邊牆。遼東邊牆即遼東長城,從明正統七年(1442年)起開始修築,目的抵禦蒙古、女真等北方民族鐵騎的侵擾,臆想阻斷風聲鶴唳。遼東驛路是以遼東都指揮使司治所遼陽為中心的外向輻射,有遼南路、遼北路、遼東路、遼西路四條,盤錦是屬遼西路。遼東驛路連接著北京和朝鮮,堪稱「國際通道」。
色彩斑斕的「古絲綢之路」
高平是遼東的軍事、交通要衝,同時也是盤錦人氣較旺的地方,是盤錦的心臟部位。因此大明政府在這裡設有沿遼東邊牆修築的駐軍城堡——鎮武堡。鎮武堡為廣寧衛(今北鎮)所轄,其堡城為方形,以磚修築。有東、西、南三座門。堡城的南北牆和東西牆長度均為450米,牆厚3米,高約2米,城內還住有大批邊民。成為盤錦最早的城鎮雛形。鎮武堡所領蓮子湖大臺等邊墩(烽火臺)15座。
堡城內還建有高平驛,即驛站。其功能一是傳遞政令、飛報軍情、運送貢賦、轉運軍需及生活物質;二是為過往的中朝使臣,官員,公差提供住宿和儀仗迎送服務。驛站備有舟船、車轎、馬驢騾,其中有驛馬30匹,驛夫百人以上。驛夫多由贖罪的囚犯和窮苦邊民充任。驛站設在驛城中,而驛城坐落於鎮武堡內,為「城中城」。
對於高平驛的情況,朝鮮文獻中多有記載。如朝鮮官員崔溥(曾任朝鮮弘文館五品副校理)在1488年到中國返回後(經過了盤錦境內的高平驛、沙嶺驛)所著的《漂海錄》一書,對驛站性質有所描述:山海關以東,又築長牆,置堡子以防野人。驛、遞皆有城,與防禦所一般。《皇華日記》也記載,朝鮮使團於萬曆27年(1599年)9月進京之時,曾在24日、25日兩天住於高平驛,同時投宿的還有瀋陽遊擊(從三品武官)帶領的兵馬。
1500年朝鮮李荇出使中國,他曾在詩作中對高平有所描述:「觸熱過沙嶺,白汗甚翻漿。高平抵盤山(即盤山驛,位置在盤蛇驛村,舊時為盤山縣轄,建國初期劃歸給北鎮縣),極目平茫茫……」。
衛戍和驛遞設施在在遼東驛路的設置和完善,對鞏固大明政體,維護國家統一,抵禦侵略,穩定邊民的生產生活都起到一定作用。另外,它還對中朝交往與貿易起到了促進作用,因為遼東驛路是朝鮮進京的陸路唯一通道。
高平也隨著遼東驛路的發展,變得熱鬧起來。首先是在明代以前,在以漁獵、遊牧民族為人口主體的遼東以至於整個東北的社會經濟是「民以獵為業,農作次之」,墾殖形式的農業生產不是主流。明代,大明政府為解決遼東駐軍在俸糧衣著方面的「供費浩繁,冒涉險阻」之難,在遼東實行屯田制,以「寓兵於農」的政策, 實現了駐軍的糧草自給。大明政府還鼓勵商人在邊境募民開荒種地,並給予了許多優惠政策,使這片沿海沃土、亙古荒原人口迅速增長。逐漸成為百舸待發、魚米飄香、鷗翔鷺舞、雲蒸霞蔚的多彩之地了。
再有就是朝鮮使臣每年數次進京朝貢或辦事都經於此。朝貢以逢年過節為主。貢品中有海冬青(鷹)、良馬、豹皮、狐皮、高麗參、高麗紙、海參等朝鮮特產。此外,還有送給皇室的「才人」。有明眸皓齒、氣質賢淑的少女,能歌善舞、聲音甜美的的舞女,心靈手巧、伸手不凡的「執饌婢」(女廚子),身材高挑、性情溫順的侍女。當時的中國在朝鮮國王的眼裡是風俗淳厚,氣象繁華,地大物博,富庶強大的宗主國,尤其是朝鮮人對大明的京師——北京,更是充滿著玫瑰色的幻想。可這些被送到北京的女人,雖將攀權附貴,享受榮華,但畢竟是背井離鄉、客居他國之旅,仍然心存不快,不過,為了兩國和睦,為了向天朝示好,只得極力表現出和顏悅色的一面。她們身著五顏六色的衣服,隨著滿載著色彩斑斕的貢品的使團隊伍走入遼東驛路,走入高平,儼然成為當地的別樣景致,令軍民眼界大開。
當然,大明曆代皇帝也很講究,他們對朝鮮秉持「厚往薄來,重賞回賜」的原則。對朝鮮國王以冠服、絲綢、珊瑚、旒珠、金飾、錦緞、紵絲、紗羅等進行回賜。而對進貢的使臣,也多賞以金條、絲綢、絹綢。
質地輕柔,色彩綺麗,高雅華貴的絲綢和絹綢(古代絹綢可以泛指絲綢)也由此在朝鮮逐漸受到推崇,成為追求時尚的標誌之一。
此時,中朝貿易也隨之風聲水起,遼東驛路上運送中朝貨物的馬車絡繹不絕。這其中朝鮮輸入到中國的商品有馬匹、紙張、皮貨、山珍、大米、海產品等。而中國輸出的商品有絲綢、緞子、棉布、陶瓷、茶葉、樂器、書籍、藥材等。
還有,由於遼東「屯田制」的施行和升溫,需要開墾的荒地增多,而缺乏牲口也成為現實難題。所以,以物易物,以物換耕牛又成為熱門貿易。那時按照大明政府的換算方式,朝鮮每頭牛可兌換被泛稱為絲綢的中國絹綢一匹、布四匹。所以大明政府禮部、工部將絹綢不斷地運往遼東驛路給付牛價。就這樣,朝鮮的耕牛源源不斷地被趕到遼東驛路,被趕到高平,對遼東農業經濟發展起到了巨大促進作用。
血霧瀰漫的希望之路
可到了明晚期,由於大明政府吏治腐敗、黨爭猖獗,已經是民怨沸騰,千瘡百孔、病入膏肓了。而對遠離中央集權地區的遼東更是鞭長莫及。在盤錦地區,以邊牆和軍堡所構成的社會體系,社會矛盾已經日益尖銳複雜。首先是蒙古、女真等北方民族對此的覬覦,進而無休止的殺戮、襲擾。他們不但攻城掠地。而且是人畜、財物、糧食,幾乎凡是有價值的東西無所不搶。大明駐軍由於存在守軍分散,協同作戰能力差,野戰經驗少,軍心渙散,戰線長又首尾不能兼顧等原因,早已內亂不斷,矛盾重重了。邊民也賦稅嚴重,災荒連年,生活困苦,性命難保。因悲觀、絕望而導致的軍民逃亡現象已經司空見慣。遼東籠罩在一片血霧之中。
大明政府也對驍勇強悍的北方少數民族鐵騎傷透了腦筋,失盡了顏面。除以夜以繼日地修補邊牆軍堡等國防工程,並向駐軍公布了擒獲和斬獲敵人重賞外,再無計可施。
對於蒙古、女真的屢番侵犯。大明駐軍的將領們出於安全考慮,對於往返於這條古絲綢之路的政府官員、朝鮮使臣只好硬著頭皮悉心迎送、護衛。至於百姓安危,則是睜隻眼閉隻眼。
雖然明軍在邊戰中對呈虎狼之勢的蒙古、女真鐵騎常常望風披靡,屢吃敗仗。不過,遼東駐軍將領良莠不齊,忠勇之士亦有之,也鮮有勝仗。如發生在這條路上的「鎮武大捷」,即萬曆二十三年(1595年),遼東總兵董一元「生擒犯境的蒙古部莽吉喚氣,斬首獲級至五百四十有奇」之役。這讓大明王朝多少挽回點面子,萬曆皇帝還特遣大臣「祭告郊廟」,修建記功碑。「鎮武大捷」對屢次犯境的北方少數民族鐵騎起到了一定的震懾作用。現在盤山縣得勝鎮所立的得勝碑就是為紀念「鎮武大捷」所立。得勝舊為高平屬地。
對此,當時經此的朝鮮使臣也在朝鮮漢文文獻中多有記載。並把得勝碑見聞載入其中。如朝鮮使臣趙翊在《皇華日記》中記載:高平「驛西十裡許,築磚作屋,豎碑記功。蓋在甲午冬,董總兵一元擊韃賊成功之地。」
李民成《壬寅朝天錄》(萬曆3O年)記載:從高平驛出發,「行過董一元『徵胡大捷碑』。」
蘇光震《朝天日錄》記載:「腰站『大虜就殲碑』,即甲午年西平遊擊曹駙殲虜處。」
鄭士信《梅聰先生朝天錄》(萬曆38年)對此記載最為詳備。「行到盤山驛鋪,人物器具不及沙嶺高平矣。碑在半程,立二大碑,皆構屋以庇之,乃是董一元甲午年殲韃子處,至乙未年二月所建碑也。董時以廣寧總兵殲虜立功,而《路程記》以曹駙捷虜為言,不知何所據也。其時曹以遊擊戰捷參功也。碑陰列書諸將姓名甚多,而大半以釘剜滅之,豈軍卒惡之而如此耶,或雲劉鋌忌之剜滅雲,恐不然也。權克秀陪書狀入見兩碑,來傳如此。」
甲午為萬曆二十二年(1594),乙未為萬曆二十三年,碑亭有兩座,建立l 5年後,此碑已經遭破壞。
大明政府苦心經營的遼東,哭著喊著修出的遼東邊牆,最終未能抵擋住後金的千秋霸業,在1622年發生的西平堡戰役後(在鎮武堡東,也是軍事要衝,在今盤山縣沙嶺鎮的位置),在努爾哈赤的指揮下的後金鐵騎又連克遼西40多座城池,遼東全線告急。短短十幾年後,大明的江山就全線崩盤(大清1636年建國,1644年入關),遼東驛路四野哀歌。
在清代,大清王朝對朝鮮進貢有所減免,遼東驛路的中朝貿易仍在延續。但到清末,日本對中朝發動的甲午戰爭中,中國戰敗,被迫與日本籤訂了《馬關條約》,確認朝鮮「獨立」,兩國的宗藩關係從此結束。遼東驛路的中朝貿易也飄然落幕。
現在,這條曾經繁華而壯美的「古絲綢之路」,已在歷史的視線中模糊起來,只剩下那滄桑的驛路遺址還靜默地存留在那裡,好像在向人們講述著她的傳奇。
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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