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官 科
目前的張嘉佳還是比較適合用文字講故事，一用鏡頭講故事，故事就爛掉了。
文◈胡一兜
我所住的城市交通發達，車輛穿梭，所以，我常常走路。
平安夜那晚，我一個人走了三十分鐘的路程去看《擺渡人》。我以為是去看王家衛的。在大學四年的時光裡，我常常一個人看王家衛的東西，從《旺角卡門》一直到《一代宗師》，有些看了兩遍。這麼愛一個導演，如果和朋友去看，甚至會讓我有種帶著女伴去和女友約會的負罪感。
《擺渡人》劇照
進了場才發現，這是一部作家張嘉佳執導的作品。在之前《擺渡人》的宣傳中，我一直看到的最大名字是王家衛，以為張嘉佳只是作為原著作者來來行使改編權的。
據張嘉佳說，他學導演是王家衛一手一腳教的。打著師傅的名字來宣傳，有種帶著土豪爸爸去相親的感覺，自稱老子沒錢，但我老子有錢。
雖然失望，但我還是堅持在一堆情侶中看完這部電影。因為人在失望的時候，接下來經歷的事情通常會經歷兩種後果，一種是驚喜，另外一種是焉了。張嘉佳說故事的能力那麼棒，說不定會有驚喜。
《擺渡人》本身是個好故事，一間酒吧，一個擺渡人，三對痴男怨女，講一個道理，我們生命裡遇到很多人，很多時候我們並不能陪著他（她）上岸，只能度他（她）過河。劇情跟原著《從你的全世界路過》裡的線索大致相同。
《擺渡人》劇照
《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這本書，我是站在書架間看完的，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每個故事很短，另外一個原因是故事講得確實很吸引人，文筆時而清新時而猥瑣，情節幽默，細節動人。寫下來的那些矯情的話，在讀故事的過程中，非常自然，毫不做作。
有人說，張嘉佳的愛情故事沒有深度，但我不明白為什麼愛情要有深度，愛情就是愛情，愛情又不是水井。而且覺得張嘉佳能在這麼短的篇幅裡，把一個故事說得感動了幾百萬人，講故事的能力非比尋常。
可惜，目前的張嘉佳還是比較適合用文字講故事，一用鏡頭講故事，故事就爛掉了。《擺渡人》這個故事爛就爛在，張嘉佳用寫文字的方式來拍電影。
《擺渡人》劇照
整部電影中，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大量矯情做作的獨白。這種手法不可避免得讓人想起王家衛。王家衛的電影確實有很多的獨白。但王家衛電影裡的獨白，或者在於塑造一個人物形象，或者在於傳導一種情緒，在整部電影中如魚在水一般，自然自在。
比如在《重慶森林》裡，梁朝偉失戀後的獨白：她走了之後，家裡很多東西都很傷心。每天晚上，我都要安慰他們，才能睡覺。「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瘦了？以前你胖嘟嘟的，你看你現在，」
鏡頭一轉，梁朝偉正對著一塊香皂說話，「都扁了，何苦來的呢，要對自己有信心才行。」
梁朝偉繼續對一條溼乎乎的毛巾說：「唉，我都叫你不要哭嘛，你要哭到什麼時候啊？做人要堅強一點嘛，你看看你，睡在這像什麼樣子？唉，好好，我來幫你個忙吧」（把毛巾擰乾，掛起來）「是不是舒服多了？」
《擺渡人》劇照
這樣的獨白，細膩到一個人的內心裏面。越是到心坎裡的東西，觀眾越容易替代到角色中去，就越容易被感動。很多時候，我們看一本小說、一部電影，被感動了，不是因為看到了作者，而是因為在裡面看到了自己。
但是電影《擺渡人》裡的獨白，給人感覺就是兩個：為了獨白而獨白；為了推動情節而獨白。而作為電影裡的擺渡人，陳末（梁朝偉演）在戲裡的作用主要也是兩個：第一個當然是因情節安排而擺渡他人；第二個作用就是把獨白念完。
那些獨白確實寫得很有張嘉佳的風格，如果在小說裡讀起來，也非常自然、有意思。但放在電影裡，就非常彆扭。因為在小說裡面，作為一個旁觀者去講述別人的故事，中間夾著議論與清新的句子也很自然，因為從頭到尾都是用文字串起來。但在電影裡，故事是用鏡頭串起來的。
而張嘉佳，用獨白拍完了一部《擺渡人》。這些獨白，不是將觀眾代入角色中去，而是把觀眾與電影隔離開來。所以，就不奇怪在戲院裡，一聽到梁朝偉開始念獨白，觀眾就一陣陣乾笑。老實說，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怎麼聽怎麼難受。
《擺渡人》劇照
第二個難以忍受的地方，在於背景音樂。背景音樂如果用好了，會給電影加好多分。
王家衛的電影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對背景音樂的選用簡直超塵脫俗，每一首背景音樂，跟整部電影的格調像是渾然天成一樣。梁朝偉說，跟王家衛拍電影最大的痛苦是，沒有現成的劇本，只有音樂，所以只能通過不斷地聽他選的背景音樂去尋找感覺。
《擺渡人》裡也用了大量的背景音樂。但給我的感覺，亂七八糟。一會是懷舊風格《被遺忘的時光》，一會是閩南歌《重出江湖》、《愛拼才會贏》，一會又是八九十年代的beyond歌曲或者古惑仔的插曲《甘心替代你》，居然還有美國七八十年代鄉村藍調風格的《pretty woman》。
電影的背景音樂應該與整部電影的格調相近，因為背景音樂是為了整部電影而存在的。《擺渡人》裡的配樂就像一盆大火鍋，啥都放在裡面。如果承認這部電影的格調就是雜的話，我也無話可說。畢竟火鍋也有格調，就是夠辣。
《擺渡人》劇照
我覺得，肯定有人會說，不能要求每個導演風格都一樣。王家衛有王家衛的風格，張嘉佳有張嘉佳的風格。
作為喜劇片，《擺渡人》很多橋段確實做得很搞笑，但故事本身卻是一個悲情故事。要在笑中有淚，把喜劇拍出悲劇的感覺確實不易。《驢得水》一半拍出了喜劇，一半拍出了悲劇，已經很厲害了。周星馳的很多電影把喜劇與悲劇的界限模糊掉了，你初看是喜劇，細思後才發現是悲劇，很少人能做到這樣。
《擺渡人》打著喜劇的套路講一個悲情故事，一不小心就把故事講砸了。這麼亂雜，情節雖然搞笑，但細節並不如何動人，以至於在戲院中，觀眾不知道該如何隨著劇情的發展而變化自己的情緒。一看到片中那些深情對白煽情旁白矯情獨白，還有那些導演一心營造的感人場面，就發出陣陣噓聲。
《擺渡人》劇照
或許還有人要說，《擺渡人》只是張嘉佳的熒幕初導，我們不應該拿第一次當導演的張嘉佳和國際水平的王家衛去比較，那樣子對新導演太苛刻。那麼，可以拿1988年王家衛拍的第一部電影《旺角卡門》比較一下。從《旺角卡門》至少可以看出王家衛有三點非比常人。
第一點，就是把故事講到位了，一個混混對抱負、感情的掙扎與無奈，由起到落，順其自然。第二，導演懂得節制，把演員在戲裡的情緒控制得恰如其分，不至於會用力過度。第三，是王家衛比其他導演做得更好的，把平常的細節拍得非常動人。戲裡張曼玉臨走前給劉德華留了一封信，信裡說：「廚房裡已經煮好了飯。我另外買了幾個杯子。我知道過不了幾天，杯子就會被你打爛。所以我藏起了一個。如果哪天你想知道在哪裡，可以打電話給我。」
如同林夕的歌詞一樣，一個細節就足以擊倒幾百萬人。把一個杯子藏起來這樣的舉動，很平常，但我們看到這樣的情節，多麼堅硬的內心都免不了被觸動。
《擺渡人》劇照
《擺渡人》裡的許多鏡頭確實拍得很美，很精緻，梁朝偉喝酒時隔著玻璃的側臉，楊穎拼酒時的正臉，鹿晗360度全方位的帥臉。
如果搞攝影比賽，裡面有很多鏡頭是很出色的。但如果作為講故事的電影，沒有足以感人的細節，不能讓觀眾情不自禁代入其中，我總覺得是一部遺憾的作品。
擺渡人，請不要把電影這船擺翻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