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中者為水河舅公,右一為舅婆,左一為水杏舅公。照片來自表妹朋友圈!
聯想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因為讀了一篇風靡網絡的,讓無數網友飆淚的,卻讓我平靜如水的文章《賣米》,想到了自己《賣辣椒》的歲月,再想起了帶我和爸爸、哥哥去賣辣椒的水林舅公和舅婆,又聯想到了其他《舅公舅婆》。
記憶的閘門一旦開啟,就如滔滔江水。這不,進而聯想到那個當了「大官」的舅公和舅婆!
「大官」舅公名叫餘水河,按照中國現行的書面說法,應該叫黨和政府領導幹部、人民公僕,但是在農村,人們仍然習慣稱作「大官」。在我們魯溪鎮乃至武寧縣,舅公確實算是當地走出去的一個「大官」,他曾經官至九江市委副書記,按行政級別至少也是副廳級吧!對他的生平以及從政履歷,我並不了解,從我們北屏山李飛亮老師的文章《大宕出了個餘水河》裡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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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武寧剛剛解放,土改工作隊分別進駐北屏、荷洲,餘水河一家被招回祖籍荷洲參加土改,餘水河為民兵隊長,工作非常積極,曾為區委徒步連夜傳送緊急公文到縣委,多次受到區委表揚,同年參加工作。1950年10月首任大橋區荷洲鄉鄉長;195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52年至1955年先後任大橋區、箬溪區、澧溪區委書記;1956年任中共武寧縣委常委農工部副部長;1957年任縣人委副縣長;1966年3月任中共武寧縣委副書記;1969年至1979年調任瑞昌縣革委會副主任、縣委副書記、革委會主任、縣委書記;1980年調任九江縣委書記;1984年升任九江市委副書記,1992年10月離休,享受正廳級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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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這個「大官」舅公之間的交往非常少,除了上學時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以及陪他去大宕給太太家婆掃過幾次墓之外,唯一的一次較長時間相處是他退休之後的上世紀九十年代回北屏山大宕給太太家婆(書面說法應該是外高祖母,在我們農村,男女曾祖輩通稱為太,高祖輩通稱為太太,所有曾祖輩及以上祖先又都可通稱為太。所以,太太家婆按農村說法也可以叫太家婆)修葺墳墓。在那修葺墳墓的一個多星期時間裡,我們全家所有男勞動力都參加了修葺工作。修葺墳墓的具體時間記不太清楚了,應該是93、94年吧!
太太家婆是舅公和奶奶共同的奶奶,老人家長眠在北屏山大宕。太太家婆的長眠福地是當年做風水先生的曾祖父李國仁點的穴,舅公回大宕給太太家婆修葺墳墓,在大井屏江表叔家裡跟人聊天時說「整個北屏山對我印象最好的人就是我國仁親家,對我印象最不好的就是***(印象最不好的人名我就不透露了)」。這話我親耳聽到!
在給太太家婆修葺墳墓的那段時間裡,三個年過花甲年近古稀的舅公餘水海、餘水河、餘水杏都始終堅持在現場參加勞動。我們全家男勞動力,包括兩個叔叔幾個哥哥還有當時十五六歲的堂侄都上陣了,把水泥河沙從大井挑到大宕太太家婆的長眠福地邊上!
修葺是那種最簡單的修葺,除了水泥河沙從魯溪集鎮用東風車拉到大井然後再用人力挑到大宕之外,石頭都是就地取材。從太太家婆長眠福地附近抬來大塊石頭,沿福地周圍壘起一個弧形半圓,再用水泥勾砌好石頭之間的縫隙,然後在半圓之內的平面以及凸起的墳包上鋪上水泥,以防止柴草竹子生長進去。當然不能全部鋪滿,在墳包正中央留了一個活口,口子可以打開,又可以蓋上。這樣既可以防止雜草竹柴長進去,又不妨礙福地吸取天地間、大自然之精氣華章。
從大井的砂石公路到大宕大概有三四公裡,全部是山路,首先要上一兩公裡坡,再是一段稍微平整的彎曲小徑,然後又是下坡,很難走。當時的我剛初中畢業不久,才十六七歲,稚嫩的肩膀被扁擔壓得生疼,挑了兩天實在太累了,就跟爸爸發牢騷:舅公當大官時我們都沒託他什麼福沾他什麼光,現在他退休了,這重活就輪到我們來幹。要是他在任時來給太家婆修葺墳墓,哪裡有我們幹活的份,早就被武寧縣政府和魯溪鎮政府承包了,從大井修條通東風車的公路直通大宕都不是個事。那時我雖然還小,但似乎對官場現行潛規則也懂得那麼一點!
當時爸爸已經患病,無法參加這麼繁重的體力勞動,他對自己無法為太家婆修葺墳墓出力感到有些內疚。聽到我這話發脾氣了,老爸很少對我發脾氣的。老爸說:我們也是太家婆的後人,沒有太家婆就沒有你奶奶,沒有你奶奶哪有我們?你為老人家做這點小事還不應該嗎?還牢騷滿腹?舅公為官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你知道他為什麼等退休之後才來給太家婆修墳麼?就是因為他不想利用公權驚動地方政府,不想給地方政府和當地官員增添麻煩,不想以權謀私。
聽了爸爸說的這些,我不吭聲了,但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不服氣,我潛意識裡了解到的一點官場潛規則也不是能被老爸幾句話就輕易改變的。但後來慢慢想通了,畢竟這只是潛規則,不是通行的明規則,這個潛規則放在舅公身上非常不合適。特別是視野逐漸開闊之後,看到不少高級幹部,在任時居高臨下、頤指氣使,抱著「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思想,結果晚節不保,栽了大跟頭,不僅禍及自身,還連累家小。從舅公給太太家婆修葺的墳墓就看得出來,舅公有多麼清廉、低調。就是就地取材用石頭把福地圍起來,另外加立了兩塊石碑,原來的老碑依然沒動,其中一塊寫了一段序言暨墓志銘,註明了修葺墳墓的時間和背景;另一塊刻了所有後賢的名字。兩塊石碑一點都不高大、雄偉,比農村一般人家為先人立的墓碑都低調許多。
後來聽哥哥說,舅公在領導幹部崗位期間,特別是任職九江市委副書記後,村鎮幹部多次提議,要在大宕為太太家婆修葺墳墓,皆遭舅公婉拒。隨著時代變遷,跟全國各地一樣,49年後大宕的山權林權和土地權重新劃定了歸屬,太太家婆長眠福地前後左右的山場土地都已經易主,福地前面的土地被新主人耕種(太太家婆長眠福地此前也不是舅公家山場,而屬於太太家婆娘家所有,所以曾祖父點這個福地安葬太太家婆才非常順利,沒有障礙),以致於幾十年裡墳前都沒有一個祭臺,墳頭還被耕牛踩踏。舅公退休後為太太家婆修葺墳墓,跟土地主人充分商量、溝通,花兩百元錢從土地主人手裡買了兩米寬的土地,才有了一個像樣的祭臺。
舅公在職期間,很少親臨大宕祭祖,就是怕引起地方政府官員的前呼後擁,就是祭祖也是悄悄來悄悄走,輕車簡從,順便到我家看看爺爺奶奶。他叫爺爺「姐夫」叫奶奶「大姐」,奶奶叫他「老弟」,爺爺叫他「母舅」(母舅是鄉間對舅父的別稱),姐弟、郎舅十分親熱。看到這裡肯定有人說爺爺是看上了舅公的權力而奉承他叫亂了輩分,其實真不是,爺爺叫所有的舅公都是這樣叫。在我們農村,丈夫把妻子的兄長稱為「大舅」,小弟稱為「小舅」,其實都是帶有舅父的意思,是一種民風民俗上的尊重稱呼。
舅公任職期間不經常回大宕祭祖,反而是六十歲退休之後直到八十歲高齡,不顧年事高大,幾乎每年都拄著拐杖、帶著表叔表嬸表弟們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回大宕祭拜太太家婆。
寫到這裡,我浮想聯翩、思緒翻滾,想起去年最火爆的電視連續劇《人民的名義》裡的場景,想起那個仕途順暢,一路高升,最後官至漢東省省委書記的趙立春,趙立春回家祭祖的場面肯定非常強大,前呼後擁,要不然祁同偉也不會跟著他一起回鄉祭祖,更不會在他家的祖墳前嚎啕大哭。電視劇的結局大家都知道了,晉升為副國級後的趙立春被中央雙規,其子趙瑞龍嚴重觸犯法律被判處死刑。想起這些,才更加領會了舅公的清廉無私和良苦用心。
太太家婆的長眠福地經簡單修葺後,加上去的兩塊石碑鐫刻上了兩幅對聯,據說跟墓志銘一起,出自著名語言學家、江西師範大學教授、武寧四大才子之首餘心樂老先生之筆。其中一幅是——
另一幅是——
第一幅對聯表達了舅公以及後賢們對太太家婆以及其他祖先的無限感恩、緬懷之情;第二幅對聯以景為題,觸景生情,以太太家婆的長眠福地大宕為背景。大宕四面環山,空氣清新,白天經常是雲霧繚繞,晚上又是皓月當空,好一派恬靜的青山綠水田園風光畫卷,好一塊風水寶地!
舅公為官的清廉、無私其實早在我上小學時就有耳聞。那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舅公的媽媽、奶奶的嬸嬸(奶奶和水河舅公是堂姐弟)、爸爸的堂外婆、我的太家婆(書面語應該是外曾祖母)在荷洲家中與世長辭,那時候舅公正是在九江市委副書記任上,大權在握,想藉此機會跟他接近的人不是一般的多,以太家婆葬禮之名前往荷洲送禮的人絡繹不絕。而水河舅公做通了弟弟也就是水海舅公的思想工作後,決定不收外界一分錢禮金。爸爸和伯父叔叔是太家婆的堂外孫,就是最平常的人家,外孫到外公外婆家送禮都是完全符合人情更符合鄉村風俗的。在農村,凡是外公外婆去世辦白喜事,外孫不僅要送厚禮,還要披麻戴孝,請人敲鑼打鼓、吹嗩吶、鳴鞭炮、抬祭盒、讀祭文、行三跪九叩的祭拜大禮,以示哀悼,非常正式非常隆重,千百年這樣傳承下來,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鄉村白喜事文化。可是連伯父和爸爸叔叔們送的禮,舅公都一概不收,也就是說在太家婆的葬禮上,水河舅公和水海舅公倆兄弟實現了承諾,沒收受任何人的一分錢禮金(包括禮品)。當時的魯溪宣傳文化站通訊員、後來的魯溪宣傳文化站站長柯善志老師以此為題材寫了一篇題為《為母親辦喪事不收禮,這樣的好幹部受到群眾讚揚》的新聞報導發表在《九江日報》上,引起了轟動效應!
聯繫這些想起來,現在的我就徹底理解了舅公為什麼不在「高官」任上時給太太家婆修葺墳墓,而在退休之後來完成這些事情。
舅公的為官情結還可以從他的詩詞中窺見一斑。雖然他小時候沒條件讀書,但在後來的學習和磨鍊中,文學有了很深功底,詩詞也達到了較高造詣,還擔任了九江市詩詞學會會長、江西詩詞學會顧問。我從《當代武寧人詩詞選》一書裡讀過他的詩作,舅公在詩中寫道:
三十二年應算長
樁樁往事湧胸膛
少時外出賣勞力
一擔輕挑上陡岡
不知道舅公寫這首詩的時間、背景,不知道詩裡的說的三十二年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到什麼時候為止,無意去詢問、求證,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出舅公對小時候那種艱苦歲月的深刻記憶,這種記憶成了他日後為官理念的支撐點,堅定了他做官為民謀福利的理想,從下面這首詩可以看出他的這種情懷和抱負:
而今重上羅坑村
深入民間訪幹群
莫把萬元當萬戶
一花獨放不成春
從這首詩可以看出,作為黨和政府的領導幹部,他是清醒的,有憂患意識的,不像當今的某些黨政幹部那樣,總喜歡報喜不報憂,把「萬元」的成績包裝宣傳,無限放大;而把「萬戶」中存在的問題擱置、隱瞞,甚至想方設法維穩。「莫把萬元當萬戶,一花獨放不成春」充分體現了舅公這種睿智、清晰、心繫民眾的執政思路——套用現在一句流行廣告詞: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舅公的理念、行為不僅造福了百姓,他的言傳身教也惠澤了子孫,李飛亮老師文章《大宕出了個餘水河》是這樣介紹表叔的:
餘水河後人也非常出色。餘志,水河先生之子,1961年出生,現任中山大學工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智能交通研究中心主任。1978年考入西北工業大學,1985年獲宇航工程飛行力學碩士學位。分配在中科院廣州能源研究所從事海洋能源研究,任副研究員,研究員。2000年7月任中山大學理工學院教授,力學系水動力研究室主任。為國家863計劃後續能源技術課題專家組組長受聘挪威科技大學教授,日本東京大學研究員。1986以來先後在國內外發表學術論文近100篇。1993年獲中科院青年科學家獎,同年獲國務院特殊津貼,1994年獲中國青年科技標兵,中科院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1997年獲中科院自然科學二等獎,1998年獲中國青年科技獎。社會兼職:廣東省政府科技顧問,中國動力工程學會理事,中國太陽能學會理事,《太陽能學報》《水動力學研究與進展》《海洋工程》雜誌編委。著作《康樂紅樓》2004年10月出版。(原載《武寧縣誌》)
我跟水河舅公家的表叔、表姑都沒見過面,但在荷洲中學讀了幾年書,所以跟水杏舅公水海舅公家的表叔、表嬸、表姑以及表姐表弟表妹都很熟悉,學校讀書期間,兩個舅公全家都對我非常好。去年臘月二十七專程去荷洲看望水杏舅公和水海舅公家的舅婆,還見到了當時在家的幾個表叔和兩個表妹!
現在水河舅公已經86歲高齡了,祝願他和舅婆兩位老人家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