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殘酷的戰爭,最悲壯的抵抗,根本不在影視劇裡,而在真實的歷史之中。
三百多年前,在距離《八百》壯士守衛上海四行倉庫不遠的江陰,發生了一次規模更大的守城血戰,幾萬普通老百姓,與滿清正規軍血戰八十一天,最後全城只活下來了53個人,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江陰八十一日」。
《崇禎江陰縣誌》在提到這次江陰抵抗時說:「不獨為禮讓之邑,實稱忠獻之邦,長江底柱,允足表峙東南也。」
清史專家紀連海說:「我認為像江陰八十一日這樣的故事滲透了我的思想和理念,……在當時的情況下,這些江陰百姓才是民族的脊梁。」
銘記八百,更不要忘記「江陰八十一日」。
1. 歸順
風暴來臨之前,總是先有一段不安的平靜期。
1645年上半年,滿蒙軍隊在豫親王多鐸的帶領下,揮軍南下,準備平定江南,統一全國。
出乎意料,史可法苦心經營的江北四鎮一觸即潰,百萬大軍不是望風歸降,就是狼狽逃竄,清軍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像樣的武裝抵抗,所經過的城鎮都「結彩於路,出城相迎」。
此時的江陰,和無錫、武進、宜興、靖江四個縣都隸屬於常州府。
起初,清軍進入常州府的轄區時,也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在進入無錫的時候,還有一個叫王玉茹的貢生,組織了一幫人挑著豬肉、麵粉,趕著三十隻羊去慰問清軍。
似乎清軍平定江南,易如反掌,似乎江南之人,都沒有什麼反抗意願。然而,這只是狂風暴雨來臨之前的平靜,這種平靜很快就被江陰打破。
六月五日,常州府向下轄的五個縣發布通知,要求它們在十天之內務必上交本縣的戶籍冊、田賦冊等重要文件。移交這些文件,在政治上就表示,這個城市的管理權就正式移交給了清政府。
直到此時,清軍對常州府的接收工作,一切都非常順利。無錫、武進、宜興、靖江四個縣都在規定的時間內,向常州府上交了文件,而且局勢都比較穩定,但除了江陰。
原來就在五月末,在江陰任職的南明主要官員,包括縣令、參將、縣丞,這些人都不想抵抗,但也不願意落下「漢奸」的罵名,一個個都棄職逃走了,所以此時的江陰,已經完全陷入了無政府的混亂狀態。
到了六月二十四日,為了穩定江陰局勢,多鐸派了一個叫方亨的人,擔任江陰的新知縣。
方亨是河南人,明朝的進士,就在豫親王多鐸率領部隊,正準備從河南出發剿滅李自成的時候,他就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帶著巨款跑到多鐸的清軍大營,主動捐獻巨款,表示願意歸順大清,因此多鐸對他的印象格外深刻。
顯然,方亨想做一個鐵桿的大清順官,但非常可惜,他的運氣實在是不好,他怎麼也想不到,半個月之後,江陰就成了他的葬身之地。
聽說江陰來了新知縣,八個江陰士紳求立即去見方亨。初來乍到的方亨,直奔主題,說:「各縣已獻冊,江陰何以獨無?」八個士紳回答說:「我們已經歸順,並且把文件送到常州府了。」
常州府明明沒有收到江陰文件,為什麼這些士紳卻說已經送交上去了呢?是這些士紳在說謊嗎?不是的,是因為這中間出了叉子。
就在江陰陷入群龍無首那段時間,面對江陰城該投降歸順,還是依城抵抗這個重大問題,江陰士紳這股不容忽視的政治力量,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他們一併推舉縣主簿莫士英為代理縣長。
經過商議,江陰士紳決定歸順清軍,並且委託代理縣長莫士英,將常州府要求的相關文件呈遞上去。可是,當時的常州臨時知府被調走了,不知什麼原因,新舊知府並沒有做好交接工作,所以導致新接任的常州知府宗灝,並沒有收到江陰的文件。
原件丟失,只能重新造冊登記。
血氣方剛的方亨,雖然投機有道,但畢竟還太年輕,說起話來頤指氣使,剛硬直接,初次見面就給江陰士紳留下了極其不佳的印象,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
2. 剃髮
果然,考驗方亨的時候來了。
六月二十五日,這是方亨上任江陰知縣的第二天,江陰北門外發生了一件令他不安的事情。
一支被清軍打敗的南明水師部隊,敗逃到了江陰城外,士兵為了換取生活物品,開始沿街賤賣武器。恰逢亂世,盜賊橫行,百姓為了看家護院,就開始爭先搶購武器。百姓購買武器,這在方亨看來,後患無窮,必須全部收繳。
於是六月二十六日,方亨下令收繳百姓手中的所有武器,不料引起一片譁然,最終百姓只象徵性地上交了少量武器,大量武器都被百姓藏在了家裡。
收繳武器的結果,讓方亨十分不滿,所以第二天準備派人挨家挨戶去搜繳,就在這個時候,比收繳武器更大的危機來了。
六月二十七日,常州知府宗灝派了四名清兵,快馬加鞭趕到了江陰,傳達了豫親王多鐸的一條命令,「江陰限三日薙髮」。
薙髮,就是剃髮,就是要求漢人把頭髮剃成滿人的樣子,腦袋的前半部分全部剃乾淨,後半部分梳成辮子。之所以要求漢人剃髮,這其實是滿人文化自卑的一種表現,他們把將漢人是不是剃髮,當成是否真心投降滿族的一個政治標誌。
然而,對於漢族士大夫來講,這萬萬不能接受。除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之外,更重要的是,在當時的士大夫心中,一直都有「華夷之分」的民族歧視觀念。野蠻民族,說得難聽一點,和禽獸沒有區別,剃髮就相當於放棄文明,甘做禽獸。
但清廷已經下定決心,「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
就在六月初五,多爾袞收到南京被佔領的消息之後,覺得天下統一,指日可待,於是下令,「各處文武軍民盡令剃髮,倘有不從,以軍法從事。」
到了六月十六日,又再一次讓禮部強調,「自今布告之後,京城內外限旬日,直隸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盡令剃髮。遵依者,為我國之民;遲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不隨本朝制度這,殺無赦。」
方亨作為一個基層縣令,只能服從朝廷的命令。
六月二十八日,方亨出了告示,「限期三日,全縣官民全部剃髮」。告示剛一貼出,江陰就沸騰了,頓時群情激奮。很快全城開始大串聯,大家成群結夥地商討對策。
六月二十九日上午,江陰北門一帶就有九個鄉老來到縣衙,強烈抗議剃髮令。方亨見狀,火冒三丈,直接和九個鄉老「硬槓」起來,氣得這些老頭大罵方亨:「汝是明朝進士,頭戴紗帽、身穿圓領,來做清朝知縣,羞也不羞、醜也不醜?」
江陰士民對剃髮令的抵制態度,大大超出了方亨的預期,他沒想到江陰人敢公然和政府唱對臺戲,但思慮之後,方亨還是決定在江陰文廟明倫堂舉行儀式,強制執行剃髮令。
剃髮令能否順利執行下去,方亨一點譜都沒有。
3. 起義
這一天是閏六月初一。
方亨一大早就到了江陰文廟門前,早在那裡等候的士紳和鄉老有一百多人,他們跟著方亨進入了明倫堂,依次進香祭拜孔子。禮拜之後,大家就問方亨:「今江陰已順,想無他事矣。」方亨說:「止有薙髮爾。前所差四兵,為押薙髮故也。」
眾人追問:「能不能不剃髮?」方亨臉色鐵青,拿出官老爺的威風說:「必須剃,這是朝廷的法令,不得違抗。」說完,在侍衛的護衛下,方亨就回縣衙去了。
方亨走後,明倫堂裡的人一片嘆息,有一些年齡大的士紳和鄉老也都散了,但年輕的秀才們卻遲遲不願意離開。
就在大家陷入沉默的時候,有個叫許用的秀才,突然舉起了一副朱元璋的畫像,跪在地上痛哭哀嚎,然後慷慨陳詞,「頭可斷,發絕不可剃也」。在場的秀才們都被許用感染了,一時熱血澎湃,紛紛響應。
就這樣,江陰抵制剃髮令的熊熊烈火,一下子被許用點燃了。然而此刻,誰也不知道,許用這些秀才們的倡議,會將江陰帶到什麼地方。
很快,許用的文廟倡議,就變成了武力對抗。
江陰北門一群有點拳腳功夫的年輕人,聽說秀才們在文廟倡議反抗之後,非常興奮,然後就一面敲鑼,一面手持武器,直奔縣衙,想暴力威逼知縣放棄剃髮令,城裡有上萬人響應。
方亨坐在大堂上,看見這些人私闖公堂,手裡還都帶了武器,大聲呵斥,並且下令收繳兵器,但被這些少年嚴詞拒絕。正當方亨與少年們僵持的時候,從衙門走出了一個人,他的出現,立即激化了矛盾。
這個人是方亨的客人,聽到縣衙大堂人聲洶湧,沒經過方亨的同意,就對這些氣勢洶洶的少年破口大罵,「爾這些奴才們,個個都該砍頭。」
這話一出,一下子就點燃了火藥桶,一群人蜂擁而上,一邊咒罵一邊拳打腳踢,最後這個人就被活活打死了。這些少年打死人之後,依然不解氣,就拆了縣衙大堂的木門,劈成柴火,準備焚屍,衙役們都被嚇得不敢上前。
眼看局勢已經失控,方亨急忙出來捉拿正要焚屍的少年,但他剛一離開太師椅,就被一群少年圍住撕扯,衣服都被扯爛了,他被揪住衣服不放,被逼允諾江陰不剃髮。人群洶洶,方亨心中也害怕,於是答應立馬上報,請求免除剃髮令,好不容易才讓人群散去。
這些少年還不知,這只是方亨的緩兵之計。
緩過神來之後的方亨,立即給常州知府寫了一封密信,不是請求免除江陰剃髮令,而是請求州府立馬派兵來捉拿這些大膽之徒,命人騎快馬趕去常州府。然而,方亨百密一疏,他寫密信的事,洩露了。
傍晚,縣衙裡有一個人跑到江陰北門外,找到了那群拳腳少年,告訴他們知縣已經派人去搬救兵來殺他們了。一群人憤怒不已,又衝進了縣衙,綁了方亨,把他扣押在了一個賓館裡。最後是幾位士紳出面勸說,這群少年才放了方亨。
閏六月初二凌晨,被折騰了一晚上的方亨,剛回到縣衙就聽說江陰全行業罷市,四鄉民眾,分隊伍、樹旗幟在校場集會,抗議剃髮,因為人太多,所以是「填塞道路,容足無處」。方亨驚恐失措,趕緊趕到會場去安撫,然而安撫並沒有用。
傍晚,方亨被人群裹挾進文廟明倫堂,後面跟了一大群江陰士民,在明倫堂上,許用堅持倡導反抗,士民也一致宣誓:江陰揭竿而起,反抗清廷,然後推舉縣典史(相當於公安局長)陳明遇為守城抗清主帥,江陰城鄉開始分發武器彈藥,江陰城門戒嚴,全城嚴格盤查。
方亨眼看無力回天,開始陽奉陰違,表面上附和起義,暗地裡卻向常州府寫密信,通告江陰已反,請求派兵來圍剿。
可是密信還沒出城,就被搜了出來。於是,陳明遇命人去縣衙抓捕方亨,同時還搜出了已經降清的縣主簿莫士英,然後將這兩個人一起扔進了監獄,並且殺了常州府派來的四個清兵。
江陰反了,那該怎麼守城呢?
4. 守城之初
要守城就要有兵,有武器,這些江陰城都有嗎?
江陰全縣一共有三坊十七鄉,每個坊鄉都有團練,按照每個坊鄉200民兵估算,全縣一共僅有4000個民兵,再加上1000多職業軍人,全城一共僅有5000兵力,這些兵力要想守住江陰,是萬萬不夠的,需要儘快招兵買馬,招募鄉勇。
江陰城裡的武器裝備還算不錯,有二百多門大炮,火藥三百翁,彈丸千餘旦,還有上千杆火銃,但這些對於守城來講,也不夠,需要加緊製造或購買。
招兵買馬,都需要錢,可是此時江陰縣裡的錢根本不夠,沒有錢這個城根本就沒法守。就在陳明遇為錢發愁的時候,居住在江陰的徽商程璧慷慨解囊,一下子捐出了三萬五千兩白銀,解了燃眉之急。
有了程璧的巨額捐款,陳明遇一邊命人去購買火藥和其他兵器,一邊命令城外的官兵撤回城內,並將紅衣大炮搬到城牆上,同時命人去縣城周邊的鄉村,組織鄉兵進城守城,城內派人晝夜巡查,排查奸細。
清兵的確沒有給江陰城多長時間的準備。
閏六月初五,常州知府宗灝就派出三百府兵企圖突襲江陰,可是就在這三百府兵剛到江陰城外的秦望山腳下時,就被早已埋伏在半山腰的鄉兵給全殲了。
這場伏擊是江陰守城的第一戰,江陰大獲全勝,極大地鼓舞了全城士氣。然而,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宗灝得知府兵兵敗的消息之後,第二天就又派出馬步兵一千多人,水師五百多人,水陸並進圍攻江陰,這些兵其實都是降清的前明軍隊。在宗灝看來,一個小小的江陰,這一千五百人足以平叛,但他太小瞧江陰人反抗的決心和勇猛了。
聽說常州府又派兵來,那群威逼縣令的北門拳腳少年,立即成立衝鋒營,帶上兵器出城伏擊馬步兵,雖然少年們個個勇猛,還會一些武功,但終因寡不敵眾而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然而遭遇伏擊的官軍也沒敢攻城,而是駐紮在了江陰南門外的麻皮橋。
相比之下,常州府派來的水師,就有點像來搞笑的。
他們的船開到雙橋這個地方,田裡的農夫大聲辱罵,水師士兵大怒,要斬殺田農,這些田農也非常彪悍,一群人拔起青苗就往船上扔,船上的士兵腳滑,很多人落水,上岸之後,又被這些田農用鋤頭圍毆打死。
《江陰城守紀》中說:「鐋鋤交下,浮屍蔽河,積如木筏,直至石撞,水為不流。」
可見,江陰人的抵抗無處不在,江陰人的勇猛彪悍也令人驚嘆。
從閏六月初七開始,城外官軍和江陰鄉兵,對峙了十多天,期間又有大批鄉兵進入城內,鄉兵也多次出城迎戰,但最終都因寡不敵眾而失敗,然而官兵也並沒拿下江陰城。為了以防萬一,也為了鼓舞士氣,在閏六月初九,陳明遇下令殺死了知縣方亨和縣主簿莫士英,為守城祭旗。
陳明遇也知道,如果沒有外援,江陰城破是遲早的事兒,所以他請程璧出城去找援軍,程璧出城時,把所有的錢都捐了出來作軍餉,一共有十四萬兩。
江陰久攻不下,常州知府宗灝只能請求多鐸出兵圍剿江陰。
閏六月二十日,多鐸命令南明降將劉良佐率軍四千平定江陰。劉良佐的部隊,屬於清軍的野戰部隊,戰鬥力強悍,江陰鄉兵與劉良佐部隊交戰多次,都以失敗而歸。
劉良佐也沒主動攻城,而是分兵圍城,並且在江陰城外的鄉村大肆劫掠,絞殺鄉兵,目的是肅清江陰城外所有的反抗武裝,徹底將江陰變成一座孤城。
在圍城的第四天,閏六月二十四日,劉良佐派人向城內射入一封勸降書。劉良佐是胡蘿蔔加大棒,先是武力威脅,再是利益誘惑,那江陰城會投降嗎?
陳明遇與一眾士紳秀才商議,所有人都不願意投降。二十五日,給劉良佐回了一封信,信中說,「縱百萬臨城,江陰死守之志已決,斷不苟且求生也。」可見,江陰士民守城之堅決。
劉良佐氣急敗壞,用了五天時間,徹底肅清了江陰城外的鄉兵,到了七月一日,開始集中精力攻城,但是江陰城牆堅固,火炮居高臨下,威力巨大,劉良佐的小炮根本打不到城牆,攻城部隊很快就被殺退。
5. 守城之中
到了七月初五,江陰城內出了一件大事——城裡發現了內奸。
守城將領之一,前遊巡營守備顧元泌通敵,他每次登城禦敵的時候,弓箭都故意不射敵兵。他的一個親信還偷城裡的火藥,想趁夜投敵,被巡城的鄉兵當場抓住。另外,還在他的房間裡找到了一封請兵文書。
陳明遇大吃一驚,殺了顧元泌等四十個人,徹底肅清了城中內應。然而,麻煩也接著來了,這些人都是守城的軍事將領,殺了這些人之後,城裡就沒有多少守城軍官了,陳明遇自知靠自己一個人,無法率領江陰鄉兵守住城池,於是他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的前任,江陰前典史閻應元,
那陳明遇為什麼要請閻應元呢?
閻應元的確是一個果敢勇猛之人,他在上任江陰典史不久,就有一個叫顧三麻子的海盜,率領上百艘海盜船,想趁著漲潮偷襲江陰縣城。閻應元臨危不亂,率領鄉兵到江邊禦敵,他連射三箭,三箭三中,顧三麻子見狀,嚇得膽戰心驚,掉頭就跑,從此再也不敢進犯江陰。
崇禎死後,消息傳到江陰,江陰民亂四起,閻應元又是單槍匹馬平息了民亂,所以閻應元雖是典史,但在江陰的威望,遠遠超過了知縣,此時他已經被派到廣東英德縣去當主簿,但因為母親病重,就在家中侍奉。
閻應元接到邀請之後,在七月初九就帶著四十八個家丁進入了江陰城,接替陳明遇,成為了江陰守城的新主帥。
從這一刻開始,江陰守城戰局將發生深刻的轉變,將向著白熱化、殘酷化的方向演變。
閻應元接過帥印,立即對守城事務做了調整。發軍火、明賞罰、募新兵、明職責,極大提高了守城鄉兵的組織性和戰鬥力,然後命武舉人王公略守東門,把總汪某守南門,陳明遇守西門,他自守北門,讓人用木頭堵住各個城門,堅守城池等待援軍,不再出城野戰。
接下來連續幾天,清軍每一天都在攻城,戰鬥異常激烈。其中最激烈的一次,發生在七月十三日清晨。
劉良佐的三千精兵在十多個猛將的率領下,猛攻閻應元把手的北門,他們通過浮橋,企圖通過雲梯爬上城牆。城牆上的鄉兵用磚石、弓箭、火銃抵擋,清兵死傷慘重,卻沒有一個人登上城牆。
看見北門久攻不下,劉良佐手下一個猛將,身穿三層甲衣,爬上了雲梯,舉刀亂砍,城上的鄉兵用長矛刺他,但是刺不進去,這時有一個少年,一槍刺中了這員猛將的喉嚨,立即斃命。
你不要以為閻應元只會被動死守城池,他也會主動出擊,以智取勝,守城期間多次使用詐降,重創清軍。
連續多日攻城,劉良佐已經損失多員大將,兵力損失了五分之一,然而江陰城依然巋立不動。但對江陰城不利的消息也不斷傳來,有幾股馳援江陰的援兵,都被清軍擊潰。多鐸又命令貝勒博洛率領大軍趕往江陰,接替劉良佐成為清軍的新統帥,同時還從蘇州等地調來了一百多門紅夷大炮。
博洛來後,也沒有直接攻城,而是讓兩位明朝降將,一個是南明水軍總兵官黃蜚,一個是南明江南總兵官吳志葵去江陰城下勸閻應元投降,閻應元對這兩人坡口大罵,堅決不降。
博洛看勸降無效,就開始武力攻城。
七月二十三日,博洛炮轟江陰城無果。第二天,博洛集中炮火對著江陰南門轟擊,炮聲震天,飛彈如雨,很快就有五處城牆被轟塌,城牆上的守城鄉兵死傷慘烈。有一個鄉兵的頭被炮彈削去,身體還挺立在城牆之上,還有一個鄉兵,被炮彈打穿的身體,血肉橫飛。
眼看城牆危急,閻應元徵用了全城的棺材,裡面填實了細土,再將棺材抬到城牆的缺口前面,再讓鐵匠用鐵鏈捆綁大木門,堵在塌方處,很快城牆都又被堵死了。但這次炮擊實在太猛烈,城中的很多房屋都被炸毀,死傷很多百姓。
比炮火更可怕的危機也來了,城裡的糧食快要被吃完了,炮彈也快要用完了,而江陰還不知道要堅持多久。
6. 城破屠城
博洛作為滿清大將,驍勇善戰,驕橫無懼,從關外打到中原,從北一路南下,從來就沒有遇到過像江陰這麼難啃的硬骨頭。
江陰久攻不下,也驚動了遠在北京的攝政王多爾袞,他親自下旨招安。八月十二日,多鐸也寫信勸降說「明已亡,何苦死守?回頭是岸,時間不多矣!」
此時江陰城內,已經接近彈盡糧絕,這次清軍勸降,也是保全江陰城多數軍民最後的機會,此時如果投降,江陰也許還能保全,但是閻應元和江陰士紳不願投降,「願受炮打,寧死不降。」
八月十四日無戰事,第二天就是中秋節了,晚上皓月當空,正好是賞月的好時光,閻應元和陳明遇,給城裡的居民發了賞月錢,很多守城的鄉兵拿到錢之後,買了酒,對月暢飲,還有人唱起了江南絲竹調。
此時的江陰士民還不知道,這將是他們人生中最後一個中秋節。
八月十九日,多鐸又從南京、鎮江調來了二十四門口徑更大的「神威大將軍」火炮,炮彈都是十三斤中的實心鐵彈,同時又派了一隻部隊趕往江陰支援,此時戰局已經完全扭轉,清軍無論是在火力還是在人數上,都佔盡了優勢,江陰城破只是時間問題。
八月二十日晚,博洛命令炮兵將兩百門小孔徑紅夷大炮和二十四門大口徑的「神威大將軍」火炮,全部集中在花家壩。
八月二十一日上午,雨下得特別大,博洛下達攻城命令,所有大炮集中攻打東北城牆角,「神威大將軍」的炮彈,打到城內,落地就能炸毀一片房屋,炸死炸傷很多鄉兵和居民,在重炮的轟擊之下,東北城角危如累卵。
清軍步兵在大雨和硝煙的掩護下,已經渡過護城河,蜂擁而上,守城鄉兵寡不敵眾被擊潰,大批八旗士兵湧入城內,隨即江陰其他城門也先後失陷,江陰城破。
城破之後的江陰,又陷入了慘烈的巷戰,也付出了非常慘重的代價。
閻應元在城破之後,率領鄉兵與清兵進行巷戰,他衝進敵陣,與清兵短刀相接,一直廝殺到湖邊,砍死了數個清兵之後,背部中了三箭,閻應元自知身負重傷,不能力戰,就對跟著他的家丁說:「臣心已盡,臣力已竭,報國事畢,請你們逃出去,照顧好我的兩個兒子。」說完就拔出短刀,刺向胸口,然後跳入湖中,以求溺死。
但閻應元並沒有被淹死,而是被人救起,此時劉良佐的兵剛好趕到,就把閻應元帶了回去。八月二十一日深夜,博洛審問閻應元無果,就把他拘押在了棲霞禪院,晚上就被斬首,死時年僅三十九歲。
陳明遇在城破的時候,騎馬一路殺到了自家門口,然後命人把家門封閉,點燃燒屋,陳明遇的妻兒老小四十二口人,全部被燒死。燒死家人之後,陳明遇又策馬向前,遭遇一隊清兵,立即下馬近身搏殺,身中數刀,血流不止,靠在牆上,握刀僵立,英勇戰死。
首先倡議起義的秀才許用,在城破之後,立馬跑回家,一家老小身上都澆上了桐油,全體自焚,在一片慘叫之聲中,許用全家人都被燒成了焦炭,許用死的時候,年僅三十三歲。其他參與倡議的士紳,也都闔家殉難。
戰爭無論勝敗,苦的都是百姓,江陰城破之後,清軍下令屠城三日,清軍挨家挨戶搜查,不分男女老幼,見人就殺,全城陷入一片火海,搶劫、姦淫、殺戮不斷。
守城的鄉兵拼盡最後一口氣,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最後都死在了清軍的屠刀之下。城中的居民,手無寸鐵,在清軍的追殺下,或跳河、或自焚、或自刎、或上吊、或投井。江陰城所有的河流、湖泊、水井裡處處都是疊了好幾層的屍體。
死得最慘的就是女人和孩子。
屠城的時候,十幾個清兵擄掠了三個逃命的年輕女子,把他們綁到觀音寺裡,當著菩薩的面,恣意蹂躪。有個僧人看見清軍這般禽獸不如,就想火燒大殿,但不幸被清軍發現,全寺上百人全部被殺,那三個被蹂躪的女子也被殺。
在江陰中街,七八個清兵闖入了一戶民宅,有一個母親帶著一兒一女,清兵不由分說輪姦了母女兩人,後來又殺了男孩,砍斷了母親的雙腿,將女兒擄走。
像這種禽獸惡行,江陰城到處都是。直到八月二十三日下午,清兵見城中兵民已被殺絕,才奉命封刀。
清軍之所以下令屠城三天,確實是因為江陰的抵抗,給清軍造成了重大損失。
《江陰城守後紀》記載,「清兵圍城者二十四萬,死者六萬七千,巷戰死者又七千,凡損卒七萬五千有奇」。這個數字可能有所誇張,但足以表明清軍死傷慘重。
在清軍的屠刀之下,江陰變成了一座死城,一座鬼城。
《江陰城守紀》說:「是役也,守城八十一日,城內死者九萬七千餘人,城外死者七萬五千餘人。」
最後江陰全城幾萬人,只有極少數的人逃出城,城內活下來的只有十二個和尚和四十一個小孩,這五十三個人因為躲了起來才僥倖活了下來。後任江陰知縣,整整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晝夜焚燒,才將江陰城裡的屍體處理完。
為了一個頭髮,江陰人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這到底值得嗎?為了成就忠義,明知會失敗,閻應元、陳明遇、許用這些人堅持抵抗,寧死不降,這到底明智嗎?
這也許就是信仰的力量吧,不是信仰造就了殉教者,而是殉教者造成了信仰,江陰人是英雄。哲學家威爾·羅傑斯說:我們不可能全都做英雄,總得有人坐在路邊,當英雄經過時為他們叫好。
我們為江陰英雄叫好,但更要看到戰爭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