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擁軍裡,最令人難忘的是1976年的大地震。地震的震中是唐山,京津地區震感強烈,塘沽在震後損失慘重。
地震前夜,我愛不釋手地讀著「手抄本」的小說,因為明天要把它傳給排隊的下一個人。家裡只有爸媽、我、弟弟、小紅妹。小說緊張的劇情和外面燥熱沉悶的空氣令我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凌晨1點才看完。
屋外陽臺可以聽到刷刷下小雨的聲音,我從陽臺看到天空變成少見的暗粉紅色。躺在床上,剛要睡著,就到一陣「咕隆、咕隆……」聲由遠而近傳來,就像重載的大貨車從窗下駛過一樣,緊接著樓房產生了顫動和搖擺。只聽媽媽一聲大喊:「小秀,地震了!」我立刻從床上竄起來,一邊穿著外衣,一邊踩著過道倒在地上的兩輛自行車衝到爸媽屋裡,只聽媽說:「先把紅紅弄樓下去。」我拿起一條毛巾被裹在小紅妹身上,順手拿起一把小椅子,抱著小紅妹衝下樓,我是樓裡第一個跑出來的的人。在樓門口外四五米的地方,讓小紅妹坐在小椅子上不要動,一邊喊著「地震嘍,快出來!」一邊快速返身上樓。混亂中,我看到對門鄰居在往外跑,回身想往屋裡去穿衣服,不料和出來的人撞個滿懷,血當時就從頭上流下來,我急忙從口袋裡掏出那條有黃山圖案的手絹給她捂上,有人還給她身上圍了個單子……一切發生在一瞬間,家裡傳來媽媽的呼叫:「小剛,快幫你爸下樓。」我和媽、弟費勁地在爸爸「別管我了」的叫喊聲中把他攙到樓下。所幸大震已經結束,小紅妹坐在樓前一動不動,現在想想,當時沒有防震的意識,地震時人在建築物旁是最危險的,隨時有被倒塌物體砸中的可能,應當到空曠地帶避險。
當時在樓東側有幾個直徑1.5米左右的空芯水泥管(是施工用於地下穿線纜的),我把爸媽和弟、妹安置在一節管道內,就算旁邊的樓塌了,在裡面也是暫時安全的。這時又開始餘震,我看了看窩在水泥管裡的全家人,跟媽媽說:「我得到單位去看看。」「快去吧,注意安全。」關鍵時刻還是媽最懂我。
我首先想到我家前面樓住的同事,看到同事全家安全下樓,於是,我跑步向塘沽人民影院奔去。其實我那時已調到塘沽文化局工作,可我有感情,最擔心的還是影院,那可是老建築。
沿途的慘狀讓人刻骨銘心,一路上,街上站滿衣冠不整的人,大家不分男女老少擠成一團,仿佛那樣才安全。驚恐的眼神、低聲的抽泣、流血的肢體、呼喚親人的聲音、局部倒塌的土房、裂開縫隙的馬路,救護車、軍車、大卡車鳴笛疾馳,車上拉滿了受傷的人和搶險的解放軍戰士……有人喊「八一大樓塌了」,「塘沽醫院都進不去人了」……
我穿著涼鞋機械麻木地跑著,當我跑到人民影院時,看到電影院外部沒有大面積的倒塌。文化局的辦公地點在影院旁邊新華書店的樓上,樓表面出現了裂痕;其他文化娛樂場所雖沒有倒塌,但後來經過專業鑑定,也都不同程度的受到地震的影響,而人民影院接到了內部嚴重損毀,整體建築「拆除」的通知書。
原塘沽區文化局搬到展覽館前大院的空地上辦公,臨時支了幾個帳篷,裡邊簡單擺上辦公桌椅和文件櫃。我當時任局文化科的副科長,及時把看到的下屬文化單位的震後情況上報局黨總支。按照局裡的安排,我們開始對震後文化系統的建築及人員情況開始摸底,並和同事們一起組建了文化系統抗震救災文藝宣傳隊。我知道,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在國家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應以人民的利益為重。雖然展覽館離我家只有「一步之遙」,但震後工作繁重,因此我吃住都在展覽館大院棚子裡,一連幾天沒有回家。後來才知道,局領導到我家去看望,當時全家暫時窩在下半部用磚墊平的水泥管子裡,爸媽非常支持我的工作,沒提任何要求。我很是感激,全身心投入到抗震救災的工作中去,後來被評為「抗震救災先進個人」。
記得那時有很長一段時間,隨著電力通訊恢復,人們知道了唐山大地震慘裝,政府提醒居民要防餘震,要在房屋鑑定安全後再回去居住,人們像得了震後恐懼症,有家不敢回,有樓不敢上,紛紛在房前屋後搭起了抗震棚。我家在水泥管居住了一段時間後,我媽怕爸受風后加重病情,就利用樓下建築堆放的磚和水泥,自己動手壘了一個簡易地震棚,把家裡的床和必要的生活用品拿到地震棚,就地壘起一個土灶,燒廢木頭煮飯過日子。
媽媽真了不起!和所有塘沽人一樣,沒有被地震嚇倒,在政府統一安排下,塘沽人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很快得到了恢復,緩解了人們焦慮的情緒。媽媽還樂觀地在地震棚旁開墾了一小片荒地,種了向日葵、花生和芝麻,小有收穫,蠻有打「持久戰」的勁頭。
家裡可愛的小貓「咪咪」,在地震後膽子明顯大了,不知從哪逮來兩隻鴿子,作為給全家壓驚的「禮物」。至今我十分懷念那時流行的「抗震餅」,小小的餅雖然只有純麵粉的餅香,但那「勁道有嚼頭」的感覺令人回味。
在擁軍裡,我家度過了人員變動較大、較艱難的時期,媽媽成了家裡的頂梁柱。我哥下鄉回老家,後選調到工廠、上大學。畢業後,因成績優異,被山東省翻譯公司選中,多次擔任國家級與省級商貿談判的首席翻譯,一直生活在外地;我大妹到塘沽郊區插隊落戶,後選調到工廠;我弟到廈門當了一名海軍戰士,復員後到公安系統工作;小紅妹最後在爸媽都住在塘沽醫院老幹部病房的情況下,努力學習,考上了塘沽一中和南開大學,畢業後在開發區外資企業任管理人員;我先後在塘沽人民影院、文化局、電影公司和塘沽戲院工作,同時我們小兩口抽時間與家人一起共同擔負起照顧爸的責任。
現在的塘沽,早已沒有擁軍裡這個街道名稱,有些塘沽人甚至從來不知道曾經有個擁軍裡。我家在擁軍裡住了16年,擁軍裡記錄了爸媽兩位老革命軍人為國家無私奉獻、無條件響應國家號召、不搞特權、有困難時也不給組織上添麻煩的點點滴滴,給我們做出了榜樣。
在這裡,我們給老爸養老送終,按照媽媽的要求,我莊重地給爸爸寫下凝聚全家人思念的悼詞。
在這裡,我們簇擁在爸媽的膝下一天天長大成人,直到戀愛、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擁軍裡就是我們心中的泰山,感謝擁軍裡,感謝爸媽把我們培養成對國家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