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悲涼,含笑隱晦,卻觸及心靈,讓感同身受的悲緒如抽絲拉絮一般剪不斷、理還亂,鯁在心喉,滿是訴無可訴的無奈與無力……
劇中看亂世,視角向來有兩種。
一種是仰視,用大開大闔的筆觸,白描的畫風,描繪出歷史的跌宕起伏,斷壁殘垣、折戟沉沙……
一種是俯視,時代的大背景下,命如螻蟻的個體苦苦掙扎,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悲劇命運的束縛……
劇中寫悲歡,手法向來也兩種。
一種直白,生離死別躍然紙上,觀者望之生痛,潸然淚下者不在少數;
另一種則隱晦,所有的畫面都是含了笑的,痛卻隱而不發,卻讓悲緒如抽絲拉絮一般鯁在心喉,剪不斷、理還亂,滿是訴無可訴的無奈。
當小人物的視角和隱晦的悲劇命運碰撞,就組成了我對近日剛追完的《鬢邊不是海棠紅》的種種感受。全劇終的字幕已出,心中的悲歡戲碼卻仍在上演,頭腦中思之不盡。
這部劇已上線有陣子了。
剛上線時,匆匆瞥幾眼,覺得扮相美,標題趣,本想追,但開篇實在慢,以致於第一集沒耐心看完就換了頻道。之後機緣巧合耐性子看完第一集,結果就開始拋不下,如痴如迷。戲迷迷戀商老闆的戲,我卻迷上了這部劇,成為近年來少有的不以兩倍速觀之的電視劇之一,更少有的在看完之後仍舊依依不捨,想再次品味……
這部講述民國富商程鳳臺與京劇名旦商細蕊之間相識、相知、攜手前行的電視劇,觸動人的,是京劇的國粹魅力,從這裡了解到唱腔、唱詞、身段、服裝、本子,但觸動心的,卻是被亂世蹂躪最終卻要相忘江湖的深情如許。
時代的一粒塵,落在每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
程鳳臺的強大財力,商細蕊的痴情執著,如斯深情,在紛紜亂世前,仍舊無處安放!國已傾亡,命如草芥,顛沛流離,誰能避免?!不同的只是退場的姿態,或從容或悲慘,這是時代的悲劇,是程鳳臺與商細蕊的無奈。所謂無奈,原就是再不甘心、再不願意、再要拼命死死掙扎,仍舊無法擺脫的無力。
曲終人散,開放式的結局,帶給觀眾無限猜測。但其實兩人分崩離析的命運早在之前的劇情中就已預示。那一幕,是程鳳臺第一次看進去了商細蕊的《長生殿》,第一次迷上了京劇。舞臺之上,商細蕊扮演的楊貴妃捨生取義,與唐明皇依依惜別,舞臺之後,程鳳臺與商細蕊卻進行了一場靈魂的對話:
他說:「這是你自己的命,我幫不了你……」
他說:「我不要你幫,我只要你看著我……」
他說:「你本可以不死,只要你懂得放棄」
他問:「放棄什麼?」
他答:「有些人、有些事、學會認命」
他說:「那活著多沒滋味……」
他讓他再等等,但他卻說「不能等,再慢一點,就被後悔追上了」
……
是啊,那是後悔!
這一生,一往直前,捨生取義,往往憑得並非是深思熟慮,而是那股子義憤填膺、不得不為,於是,就衝上去了,就做了,就選擇了……
然後呢?會無悔嗎?再如果,若是慢了,或是想多了,是不是就沒有了「事後」,而早早就被「後悔」追上了!然後,在後悔之後,也許一切就將不同,但,這一切是否還是你發自初心要守護和安放的呢?還能讓觀眾牽腸掛肚、嘆惋不盡,感同身受嗎?
劇中的亂世,並沒有戰火紛飛的混亂,更沒有屍橫遍野的慘痛,表面看起來的北平,仍舊是歌舞昇平,如同英劇《翡翠飯店》描寫的二戰前夕的英國,人們追劇看戲,安居樂業,富貴者享樂,清貧者消瘦,一切似乎沒有不同!但事實中的暗流卻洶湧肆虐,上演著一出覆巢之下的安有完卵?
如標高出世的寧九郎,只能青燈古佛下完結自己的寂寞人生,全一個氣節;
如寧折不彎的候玉魁,最終在臺上吐血而亡,為戲而生,為戲而死;
如明哲保身的姜榮壽,風光一時,仍逃不掉後繼無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慘;
戲子如此,其他人呢?
如巨賈首富的程鳳臺,在劇情前半段似乎無所不能,但其實步步兇險,時時危機。軍閥勢力當道,他在曹司令和曹貴修之間夾縫求生,左右逢源,日軍佔據北平,他在不做漢奸的底線前拼盡全力、委屈求全。他貪生怕死,卻也是亂世中普通人的最正常心態,誰不想先護住自己身邊人的周全?!但他無法逆轉時代的命運,所以,他要博弈的砝碼除了萬貫家財,還有自己的區區性命;
再如驚才絕豔的商細蕊,本就有個痴兒的底子,忍不了委屈,受不得背叛,在劇情剛展開時,他面對師姐蔣夢萍的背叛、面對姜榮壽的打擊決不妥協、寧為玉碎的態度就表現得淋漓盡致。之後,因為小來的死,因為九郎的隱退,因為程鳳臺的生死未卜,他又幾次發瘋,與日本人結下血海深仇。欲報仇雪恨而不得,讓他不得不逐漸明白個人力量在時局之下的有限!所以,他最終選擇了賣盡家財,捐贈飛機,扶棺送藥,實力救國……
更有土匪古大梨、實力抗日的曹貴修等人,打響了劇中抗擊日寇的第一槍,驅散了觀眾壓抑很久的情緒。
也正是這些掙脫出時代束縛的個人,才讓這部劇在「商女不知亡國恨」的幕後有了熱血,有了境界,和情深如許之後的感動。
但再反抗、再抗爭、再掙扎,二爺和商老闆的相伴相扶仍將走向末路……程鳳臺無法逆轉時代加在他身上的命運,拖家攜口的他只能倉皇而逃。
商細蕊呢?為了二爺,他可以不要命,不要戲、不要嗓子、不要所有身外之物,但當得知二爺康復,當一切放在天平之上,置放在他的面前要他選擇時,這個戲痴還是舍不了他的戲,拋不開這個「角兒」!義之所在,他更放棄不下他的水雲樓,舍不了他已然成為商家人的責任與命運。
這一生,他最恨生離死別,卻只能一次次面對生離死別,看著自己身邊的、看重的、寶貴的,一一舍自己而去,如視之如母的師姐、朝朝相對的小來,生死知己的二爺,如師如父的九郎,崇拜尊敬的侯玉魁,……,這些,他全都抓不住,他拼盡了全力,他喊破了嗓子,他遍體鱗傷,但,他最終無法改變生離死別的命運。
面前,是二爺的深情詢問「這話換我問你了……」。臺後,是觀眾們一聲聲的深情呼喚「商老闆,商老闆,商老闆……」他最終將千萬情緒壓在心中,壓在眼底,只是淡然退後一步,說一聲「二爺,保重!」
但接下來上演的《鳳仙傳》,必成千古絕唱,縱然聲音嘶啞,卻是訴盡了心中的驚濤駭浪、依依不捨的無奈。「百年分離在須臾!」
這所有的掙扎,也在他獄中的那一句「世事萬般皆有命,看來由命不由人……」前畫上了終止符。
那是老弦兒臨死之前的勸誡與告慰,真的讓商細蕊放棄了,從此認命嗎?
不!絕不是,是這個簡單直接的人終在命運中成長!九郎說,蕊哥兒吃虧在讀書少了,所以更需要在生活中磨練,去體驗戲中的百味人生。所以,這一刻的商細蕊終於學會了委曲求全,學會了以兩張面孔示人,學會了為二爺隱藏自己的真實心思。
就如同再次面對坂田時,他眼中的怒火已經被無奈和服從掩蓋。被坂田追問時,他說的只是:「捅你,程鳳臺沒人管了,不划算……」
他也將穿上日本藝伎的服裝為坂田表演,只為給二爺拿到救命的藥。但,這是屈服嗎?不是,在戲痴商細蕊的心裡,劇就是劇,劇無國籍,只是在這種形勢之下的表演,被坂田這個粗鄙大兵糟蹋的,絕不僅僅是自己,還有「雲中絕間姬」,還有在戰火紛飛中,被軍權踐踏在腳下的文化。
於是,商細蕊終於學會了「由命不由人」,不再肆意而為,不再只考慮是不是活的有滋味,而是只要讓他離開就好,只要能讓他給二爺餵湯餵藥,救醒二爺就好!
凡此種種的壓迫與無奈,積壓在這個純淨剔透的人心中,讓他逐漸遠離了自己的本心和靈魂。爬上屋頂為商細蕊喊魂,商細蕊泣血喚回的是兩個人的魂,兩個人的初心和深情。
他從日落唱到天明,直到聲帶嘶啞,無法發聲,他喊的是程鳳臺的魂和他自己的魂——那些他在命運中不得不屈服而失去的本心。
程鳳臺醒了,商細蕊也醒了,醒來的程鳳臺屬於他的富貴人生,家人家業,他掙扎不動了,他只有倉皇而逃;但商細蕊卻還是屬於他的戲和他的堅守。
他心裡的堅守是最珍貴的幾樣東西「祖師爺、牌匾、你」……
「你」是他生死過命之交的二爺,是他的情與義,是他在戲裡人生中建立起的價值觀,一輩子都不能變的義之所在;
「牌匾」是最敬重的九郎送給他的讚許,是他最高的聲名與榮譽,但這份名,他心服口服的送給了他的另一個偶像——候玉魁;
「祖師爺」則是他的戲,雖然為了程鳳臺,他已許久不唱,他的嗓子壞了,也許已不能唱,或是亂世已不再給他安放戲臺的平穩空間。
最重要的東西一樣樣遠去,商細蕊能守住的,只剩下了他的戲,和他一次次在臺上走進和融入戲劇的真實。
《鳳仙傳》終於拉開序幕,那是商細蕊與程鳳臺的離歌。是兩人的最終無緣。試演時,商細蕊拉著程鳳臺逃了,他是突然意識到了一語成箴的命運,只想好好掌握當下嗎?程鳳臺沒回來時,他的戲始終不掛牌,因為他要等,程鳳臺昏迷不醒,他唱不了,最終,他能唱了,程鳳臺卻要遠去。
一幕一幕閃回,是相聚的短暫時日,卻勢必用一生來回憶和遺忘。蹣跚的步伐,嘶啞的喉嚨,兩人都不再完美,種種的粉飾太平、盛世安寧,花前月下,也終將被這時代的車輪一一碾碎……
「將軍,從此各保金石軀」
「百年分離在須臾」
曲終人散場,劇裡劇外都已是定局!程鳳臺等不來知音的相送,商細蕊跑不過時代的車輪。原本就是天妒美好,情深不壽,更何況,這如許深情,竟然碰撞在這紛紜亂世!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最終,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紛擾情緒奪眶而出,心碎,淚奔!
文字 | 紫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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