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水川麻美出演了《東京女子圖鑑》。麻美在劇中完成了一個又一個身份的轉換,在東京這個大都市得到了她要的成就。看劇的時候好像是在觀看一個技藝嫻熟的芭蕾舞演員,每一個動作的完成都讓人忍不住要拍手叫好。而時隔兩年,這次,她帶給觀眾的是由同名小說改編的《雙重幻想》。劇目很短,只有五集,但我還是分了幾次才把它看完。只要是還能稍微讀懂空氣的人,就沒辦法在觀劇結束後,還能若無其事地去做別的事。關於觀劇的時間密度,尹珊珊在評論近來熱播的宮廷劇的時候說了一口:「當然了,兩天半能看60集,已經是對電視劇極大的侮辱。」
電視劇改編自村山由佳的小說《雙重幻想》,書名出自約翰列儂和小野洋子的專輯《Double Fantasy》。這是列儂在世的最後一張專輯。被當時的西方媒體和粉絲狂轟濫炸的兩個愛人,愛得瘋狂無所顧忌。而電視劇裡,「瘋狂」的只剩下一個人,女主角高遠奈津。
一樣是發生在東京的故事,在上部劇讓水川麻美氣得牙痒痒的和服店老闆真島秀和,在這部劇變成了愛而不得精神緊張的被拋棄的丈夫。奈津和丈夫居住在埼玉,一個位於東京北部的安靜城市,平日裡奈津都是坐電車去東京工作的。雖然日常生活都是丈夫省吾一個人在打理,他耐心照顧著家裡的一切,也會在奈津工作回來的時候,在電車站前面安靜等待。但是對於奈津心裡的波瀾,他是看不見的。對於很多女性來說,在外有份喜歡的工作,在內有個顧家的丈夫,甚至連家務活也全都攬下來,應該是值得歡呼的一件事情,不時還能在朋友或者同事的歆羨之下得到不少虛榮感。
每次看到省吾粗魯地對奈津表達自己的需求,就會很生氣,想替奈津推開他,想叫他滾。甚至在奈津的專業領域也理所當然地對她的作品指手畫腳。而這個時候妻子的事業是遠遠勝於丈夫的。比不愛了更糟糕的是厭惡。一方有了厭惡感,而另一方卻變本加厲地脅迫逼近,天平徹底傾斜,變成再沒有復燃機會的死灰。奈津是個作家,她寫的不是睡前哄小孩的童話故事書,而是讓女演員念起臺詞來都忍不住要面紅耳赤的電視劇。加之奈津有個控制欲極強的母親。作為「一家之長」總是不時到家裡來對奈津發號施令,要求她好好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完全無視她已經成年許久,這是她自己的家庭,不再是還需要媽媽教導的小孩。就連想要對人說出自己心裡的不滿,表達自己的抗議,奈津都覺得在別人眼裡這樣的痛苦是站不住腳的,沒人會覺得這樣順風順水的人生是個折磨。內裡的無數次壓迫,總會在獨處時折磨著她:「這讓我感覺像是一邊呼吸一邊窒息。雖然死不了,卻沒有活著的感覺。」
順風順水的人生不是奈津想要的。她想要衝破這平靜的生活,她想從抽出來的抽屜裡得到能讓自己心跳加速狂喜不止的東西,她想看到盛開著的燦爛花火。
無論你正處在人生的哪種狀態,求學、單身、戀愛、事業膠著期、已婚、婚姻生活遇到瓶頸、又或者是清楚地察覺到體力一天天地流失,你都沒辦法停止和自己相處這件事情。你的內心告訴你:這種快樂在毀滅我/我好像是走入了死胡同/我覺得壓抑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活著真快活/再這樣下去還不如死了算了/明天可不可可以不要去上班/我能不能衝上去給他一巴掌……這麼多的信息,你是會認真傾聽記下來想辦法去解決,還是像積壓舊文件一樣,匆匆瀏覽,隨後全部堆到牆角?
奈津選擇在35歲之前掩蓋心裡的聲音,而35歲之後,從一封電子郵件開始,她開始一步步地去靠近自己的內心,撕開表皮,最後捅了進去,看看究竟自己能夠怎樣幫助自己。直面自己的欲望,在痛苦和恐懼面前不再縮卵。她想看看,在花火過後,留給自己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奈津前後遇到了三個男人。享譽國際的戲劇界導演志澤一狼太、昔日的學長巖井良介、性格強勢的新人演員大林一也。「大魔王」志澤一狼太,讓奈津正視了自己對於性的渴望,也促使奈津從埼玉的家搬出來,到東京獨住。在這段關係裡,他佔據了絕對的話語權,奈津更像是他的附屬物件。他若即若離的手段也讓奈津最為受挫,充滿受辱感。巖井則是扮演一個傾聽者的角色。他樂於聽奈津分享和每個男人交手的細節,同時也最溫柔。大林年輕帥氣、感情充沛,給奈津帶來了新的刺激,她樂於享受年輕男人直接強硬的調情手段和高質量的性。這三個人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帶有懦弱性格的巖井。
巖井是個連眼角都寫滿了溫柔的男人,他是奈津大學時期的學長,兩個人曾經短暫交往過。巖井的聲音很好聽,很輕柔。如果話語也有重量可計的話,那巖井的聲音就是山羊體表那層最柔軟的絨毛,同時又最具保暖性。他的溫柔不是為了求偶的充滿目的性的故作姿態。他天生就知道怎樣做能讓女性感到安全、被呵護。在性這方面,他想的也是怎麼做才能讓奈津更開心。猶如寶藏一般,他喜歡傾聽,關於奈津的一切他都興致滿滿。不管是和大魔王的交鋒、和丈夫母親的矛盾、工作上的事情,都可以和他分享。巖井對奈津這樣說道:「我真的很喜歡聽別人的故事,同事也經常向我傾訴煩惱。所以你也不用在意,什麼都可以和我說。」他是個幾近完美的戀愛對象。除了一點,他已婚,並且有了孩子。
巖井看見過奈津被大魔王折磨得患得患失的模樣,他知道她的每一段關係,以前的和現在的。讓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奈津的媽媽找上門來的那天。本來是來勸說女兒回心轉意的她,意外撞見奈津的外遇現場,氣到直接就給了奈津一巴掌。她打奈津,罵她是「下流的孩子!骯髒死了!你這樣骯髒的孩子不是我的小孩!」巖井在一旁死命護住縮成一團挨打的奈津。可以說,巖井是參與感最強的一任情人了。和最開始舉重若輕的狀態不同,巖井一步步地陷進了這段關係裡面。他變得失落,沒辦法忍受奈津和大林約會。像個即將溺水的人一樣頻繁向奈津發來求救信號。但是再也沒辦法挽回了。他無法放棄自己的家庭,只能選擇放棄奈津。他發給了奈津最後一封郵件:「為什麼一定要走到這一步,才能好好說出我對你的愛。小奈,我愛你。即便你難受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我也希望讀到這樣的你寫到的作品。再見了,小奈。我姑且不會再來打攪你了。(說什麼姑且,只不過是我一貫的懦弱罷了。)」(PS:田中圭來演這種懦弱性格的角色真是太合適了。看到他在警局裡悲憤流淚的那幕,只想一把抱住他:「寶寶,不要哭!」)
奈津最後選擇了大林,擺脫了陰影一般的母親的束縛。她穿著少女時代媽媽親手做的浴衣,告知媽媽她要去買新的浴衣,穿上它和新認識的男人去看煙火大會了,暗示自己又換了對象。奈津鮮少地向媽媽提問:「我的人生是不是錯了?是不是錯了?」奈津示好了,只要媽媽做出解答,奈津會願意把心貼近她,但是並沒有,連媽媽也放棄了她,說她真是太絕情了。這次,奈津主動和媽媽告別,她再不是那個被媽媽指著鼻子罵的孩子了。她戰勝了從小到大對於權威的恐懼。
奈津從一個情人再到另一個情人,從一場夢境進入到另一場夢境。她不再被誰所控制,從需要人的轉變成被需要的那個人。她穿著白色的新浴衣,和年輕的情人去看煙火大會。結束的時候,他們一起走在人群中。突然,兩人拉著的手被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撞開了。年輕的情人被衝散在人群中。
小說的結尾寫道:
啊。 為什麼那麼悽寂?難道無限的自由就是如此難以忍受的悽寂嗎?奈津沒有聽到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脫下另一隻木屐提在手上,捲起衣服下擺,赤腳踏在冰涼的草地上,走下堤壩去尋找那隻失落的木屐。河面上吹來了清爽的夜風。夜風中那早該消除彌跡的煙花卻餘煙未散,嫋嫋不絕。
沒有人是局外人。發生在奈津身上的,或多或少都會和我們自己的生活重合。她面對的,或許就是現在你徹夜失眠的癥結所在。誠實面對它吧。也誠實地對待自己。再者,人和人之間應該是互相理解的,如果你有這份運氣可以碰觸到他人的內心,可不可以不推開它,也不用世俗之見去評判它。願你能成為某個人的杏子。(杏子是誰?看劇就知道啦)
原載於公眾號:矢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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