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水有多長,恨就有多長。恨有多長,情就有多長。
一整條長江之上,共飲這道水的人何其多。只要一想你,車馬駢闐的街市、繁弦急管的燈火、觥籌交錯的言語,紅飛翠舞的布景……都淡出了,定格的只是你,只有你。
日日思君卻不能得見,苦嗎?自然。當花朝月夕,每每把酒只有單杯;當窗下燈前,次次煎茶無非自品;當獨白成為所有歡笑眼淚的唯一動作,那種對人遠在千萬裡之外的現實一次次重複的頓悟,是從心臟一直絞扭到四肢百骸的痛楚,實實在在地蔓延。
也不止一次想到過解脫:要是此水能休就好了,水一斷,恨便能止。
然而現實的、客觀的存在豈是凡夫俗子所能夠撼動分毫?改變分毫?長江依舊滾滾東逝,不舍晝夜。既然江水永無止息,則空間的阻隔永不消逝——波峰浪谷間的相思不是柔曼的,輕俏的小三和弦,而是高高低低、澎湃跌宕的大調音階。
心在其中載沉載浮,幸虧還有這一瓢水可以與你共飲,痛而復痛之餘,相思不至於徹底縹緲無憑據。唉,只要還有你,痛也是好的吧,痛覺也是活著、並且還有愛的明證——轉念之間,寧可相思苦。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有機會如此這般痛一回的,生命這樣短,世事這樣匆忙。不必猜忌,不必疑惑,心意隨江水長流,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憑寄相思。
然而,選擇守住蒼茫人世這一份偶然抓住的暖意,不是沒有條件的: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惟其有了這樣的條件,江頭江尾才從蠻橫的間阻變為柔曼的絲帶,系住了兩心的一脈相通,走向永不止息的久遠。
李之儀為權臣蔡京所忌,被貶謫到當塗已年近花甲。因一曲《履霜操》而得遇楊姝,二人情深意篤。
這首《卜算子》是他為楊姝所編新曲填寫,詞風質樸淺直,孤立的每一個字句都算不上出色,宛如《古詩十九首》的天真率性,不事雕琢。卻在吟詠的重疊往復中,意韻婉曲,令人在揣度之間,更見詞情凝鍊含蓄的熱烈深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