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總有朋友開玩笑說 GNG 的內容如同文獻,所以這一次我們決定做一次真正的學術派。
隨著近年來 Breakbeat Hardcore 和 Jungle 等類型的音樂回潮,90年代席捲世界的銳舞(Rave)浪潮再次回到了青年文化的視野中心。除了「憶古」外,當下的世界也不難讓人有重回過去吸取養料,從而「思今」之感。
但正如社會學家和經濟學家們所說,當今的世界是一個網際網路覆蓋、消費主義和商品經濟正達人類文明巔峰的狀態,因此銳舞的回潮必然伴隨著「消費」這一行為,它的文化、成因、動機、客觀歷史都將被拆解成各種符號,供人消費;另一方面,網際網路對於傳統人類關係的衝擊有目共睹,尤其對於「派對」,這種極端強調社群和集體無意識的聚集更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長此以往,必將對所謂地下音樂社區關甚至音樂本身產生重要的影響,無論好壞。在這兩方面前提下,銳舞復興到底對受到地下音樂影響的個體具有多大意義,以及它會如何發展,我們認為有必要根據過去的歷史進行回顧,然後思考,得到自己的答案。
本文由美國貝爾蒙大學社會學教授 Ken Spring 撰寫,描述了一個名為拉斯頓(Ruston)的小城裡的長街地區(the Strip)所發展出的銳舞場景,其誕生到衰落的過程,以及周旋其中的各色人物和事。鑑於本文過長,譯文將分為上下兩部分發出。上半部分我們將描述拉斯頓場景的建立與發展,下半部分重點將會放在它的參與方、衰落上。
*本文不作任何觀點表達。文中任何陳述與評論性文字皆不代表 GNG 觀點。本文中提及的「藥物」均為歷史描寫,不包含任何現實意義。請遠離藥物。
乍看之下,音樂場景或多或少都是自發形成的:比如1914年紐奧良爵士、1943年紐約波普、1963年利物浦搖滾,1967年舊金山迷幻搖滾以及1991年西雅圖垃圾搖滾。這個觀點對於討論一個場景的體驗來說也許足夠了,但它就像是把電影描述成是錄製在膠片上的幾組演員互動。這種說法沒有顧及到某些專業人員在個中的作用,比如導演、場景設計師、原聲製作人、編劇、燈光師、腳本師、剪輯師以及其他在攝像機後面工作,發揮自己的才智去完成電影的人。同樣地,音樂場景要想繁榮昌盛,各種類型的角色需要團結協作,以爭取在特定時間和地點建立場景的機會。筆者先是基於 Goffinarfs(1959)提出的幕後觀念,然後借用 Beckers(1982)對幕後工作者的分析,去聚焦於在場景興衰裡扮演各類角色的個體。
Pearl Jam's Eddie Vedder, Grunge Rock In Seattle
所以為什麼場景會發生?為什麼場景會在那個時間和地點出現?特別是那些獻身幕後創造了一個安定的環境,能促進場景的自發性表現的人,他們是什麼角色呢?筆者在此討論的是一個本地場景發起然後一飛沖天,又墜回地心的情況。這班航班各方面都和其他數不勝數的本地場景並不相同,比如 Shank(1994)描述的德克薩斯奧斯汀搖滾場景,威斯康星銳舞(Champion,1997),還有當代舞廳文化(Thornton,1995)。
Even Furthur marks the 25th anniversary of an essential Wisconsin rave, 2019
筆者描述的是密西根州底特律附近一個東歐族裔藍領佔多數的衛星城,在1987年到1996年間當地銳舞音樂場景的退潮沉浮。這個筆者稱為拉斯頓的地方提供了一個研究的理想地點。(城市的名字已經變了,文中的關鍵人物也使用了化名,這樣筆者可以在信息保密的前提下坦率地報告一切。)這是一個親歷的觀察者所寫的族群陳述,一個在七年時間裡以各種各樣的身份參與拉斯頓場景的觀察者。筆者的角色曾包括檢查身份證、為主辦方收取門票、吧檯服務以及搭建和拆除場地。筆者根據本人和朋友、合作夥伴以及同行的日記來更新這份觀察報告,並且補充一些最近的採訪,來自和拉斯頓場景裡一些曾經的玩家、DJ、活動推手、藥販子以及俱樂部經理的通信。
當許多因素在特定的時間地點匯集,拉斯頓場景就變得繁榮昌盛了。有些人可能會爭辯說「它只是發生了」,然而拉斯頓場景的出現,是一些異常執著、說到做到的個體間相對複雜的社會結構之結果。音樂在建立整個氛圍和基礎中扮演重要角色,但社交網絡裡有一種挾裹了錢、權利和地位的潛在複雜因素,對於這個場景的形成至關重要。所以音樂高居中心時,本文重點仍在那些構成運作方式的元素,它們的結合使得場景生機勃勃。為建立這個背景脈絡,筆者將從特定城市環境、牽扯到銳舞場景構建的人,以及提供了資本和政治庇護的社會政治結構入手。
Techno 是什麼?誰是它的粉絲?
Techno 音樂是拉斯頓場景的核心。作為舞曲風格大家庭裡的一份子,它脫胎自1970跳舞音樂後,然後在1980年代早期發展於底特律,然後穿過整個美國,擴散到歐洲和東南亞。
Techno 需要一位唱片騎師(DJ)播放唱片,尤其是播放那種沉重的低音驅使、混合了許多電聲的節拍。他們使用兩臺並排架好的唱機,配備速度調節器、音量推子還有各種效果器【譯者註:即混音臺】,懂行的 DJ 會不斷地切換兩臺唱機的聲音,或者把它們混合到一起。錄好的聲音可以有規律地通過手動往後推轉唱片,創造出獨特的刮擦聲。當一臺唱機正播放時,另一臺上的唱片可以更換,而結果就是一首歌,它有穩定的節拍,千變萬化,但永不結束。
通常 DJ 站在舞池上方的高臺上,他們的持續動作會帶來一種強烈的、自我沉醉的舞蹈。專業的 DJ 有規律地觀察舞客並不時與他們互動,同時塑造聲音來讓儘可能多的人跳舞。由此產生的一組連續音樂(叫做 Set)是可以持續45分鐘到幾個小時的獨特表演。多數情況下一個 Set 會輕鬆地開始,構建出強烈的高潮,之後又柔和下來,安撫住舞客,並意味著表演的結束。
J-Money @ BTM "True Masters"
DJ 播放的唱片是特別為他們所生產的,充滿了電氣化或者原聲樂器演奏的聲音,還因不同來源的採樣而變得內容豐富。這些採樣的範圍包括熟悉的跳舞音樂到老電視節目的主題曲,以及電影和世界音樂。最老道的 DJ 會和那些受 Techno 市場歡迎的獨立唱片公司籤約,這樣他們就可以用那些生猛的新歌在派對裡混音。DJ 通常會和廠牌員工分享黑膠,賣給其他 DJ,所以一個新的 Mix 會在幾周內傳遍世界各地。
這種音樂不會在1990年代的 MTV 或者主流電臺播放,所以美國主流觀眾並沒有接受它。倒不如說,對主要由都市白人「俱樂部孩子」組成的邊緣人群來說,Techno 才意味著獨一無二。他們多數18歲到30歲之間、與其他同類的人一起參加派對,周旋在充滿熱舞、酒精還有藥物的都市夜生活裡。
「無風險環境」的銳舞場景
本章從頭至尾,筆者將會把銳舞場景的環境視為一種無風險環境。這類環境對於一個活躍的場景是必要的,因為多數此類活動是違法的。銳舞與幾種風格的電子音樂緊密關聯,包括 Techno,House,Trance,Jungle 以及其他曇花一現的風格。在美國,許多播放這些音樂的俱樂部某種意義上是排他性的,因為只有少數幾種人受到歡迎,這是那些對年齡、著裝、外貌以及財力的規定所導致的。結果就是 DJ 帶著他們的音樂去廢棄的倉庫,老教堂和其他無人區播放,在那些地方,年輕人們可以逃離,在一個完全屬於他們的獨立世界裡做自己。
人們創造了一個相互包容、分享,反競爭力、允許自由跳舞、性表達和藥物使用的環境。最常見的藥物是搖頭丸(被叫做 E 或者 X),這是因為它帶來了高漲的情緒,促使人們能持續地舞動更久,但其他類型的藥物比如大麻和古柯鹼也很常見。在不斷變化的拉斯頓場景中,其他標誌性的事物包括五光十色的燈、「聰明水」(能帶動情緒的草本飲料,就像這個環境一樣),舞者(被稱為 Raver 或者 Partiers),螢光貼紙以及入時的衣服。(希望更深入地探討銳舞文化的標誌物,請參閱 Reynolds 1997、Champion 1997以及 van Veen 200a, 2002b.的成果)。
拉斯頓銳舞場景的沉浮
許多像拉斯頓這樣的小城市發展出了活躍的銳舞場景,但為什麼這座城市卻別有不同?事實上,要使這個場景有所成長,許多結構性因素必須同時發生在這座不以夜生活或音樂揚名天下的中西部小城。正如 Stanley Cohen(1980)所述,通過傳記去構建場景和文化來理解地下場景的必要性一樣,這一章節將會通過傳記的方式釐清拉斯頓場景中結構和角色的關係。這個部分可以分為三個小節敘述:建立之初、場景進行時和崩潰。
拉斯頓場景建立之初
Phil Cohen(1972)指出亞文化(場景)與實際地域或者社區的關係對它的發展至關重要。在拉斯頓,鄰裡間的特質與孕育場景的場地的管理都對塑造場景起了莫大的作用。該地點是一個長四個街區、寬兩個街區的城市環境。這是一個房屋都變成廉租房、緊挨廢棄建築、空賣場、本地雜貨店以及機車酒吧的破地方。以「長街(the Strip)」指代的此處區域除一條連通的街道外都被市區更繁榮的地方截斷,這條街道因此成為了它的重心所在。
當地的唯一一家餐廳 / 酒吧就在這條街上。Johnny’s Bar and Grill 由一個家族經營了三代,當時冉冉升起的老闆 Bill 年方二十,他在1990年代早期舉辦的周六晚音樂秀邀來了許多「另類樂隊」,比如 Smashing Pumpkins, Kid Rock, the B-52『s, Babes in Toyland, 還有 Goo-Goo Dolls ——全都是在他們聲名大噪且身價猛漲之前——除此之外,還有年輕人們力挺的其他本地樂隊。俱樂部的位置離「道路另一邊」的娛樂區很遠,並且街道狹窄,治安孱弱,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能吸引年輕人的地方。然而 Bill 利用這種消極的刻板印象,把 Johnny’s Bar and Grill 以 Beat 的名義包裝了一下——它就成為了一個地下場景的核心。
利用對「路那邊」的刻板印象,Bill 吸引到了非主流孩子們中特定的那一群。白天他經營的是普通工薪階層酒吧和燒烤店,但晚上普通人都回家之後,Bill 的酒吧就變成了一個舒適的去處,服務於那些被本地或者外地的另類搖滾樂隊吸引而來的年輕人,還有成群的大學生。那是一種向年輕人訴說並給予他們聲音的音樂——焦慮所驅動的朋克搖滾,直擊靈魂深處的演奏,諸如此類。Beat 同樣有著刻板印象。它黑暗,有點下流,是孩子們畏懼的機車酒吧包圍的破敗商業區裡的前沿綠洲。加上這種模糊的對地下場景的印象,「長街」就坐落在如此衰敗又低劣的城市工業區裡。
在場景產生的過程中,一個重要因素是 Bill 來自於當地的街頭,每個人都很樂意見到他。白天,本地人在午餐點或者下班回家之前不時會來喝一杯,因此 Beat 順利地運營起來。作為泡在生意經裡長大的街頭孩子,Bill 不止磨練著他的管理技能,也學著如何和本地社區的警察、消防員、省檢察院以及掌管城市的政客打交道。
常住在社區裡的人支持 Bill 的工作,是因為當下新稅金會變成治安服務、修路以及其他可能會影響街坊生活質量以及抬高地價的經費時,他們就希望能有更多錢被消化在社區內部。結果長街上的建築業主給了 Bill 一個機會,在這些財產正式上臺銷售之前買下它。Bill 長遠的的眼光和誠懇的興趣使得社區慢慢地對俱樂部緊閉的大門後那些非法又不體面的活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它不是眾矢之的,因為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比如粉刷一新的建築外觀,更好的道路以及數量激增的警察巡邏車。有了社區的支持,還有選區議員、警察以及市政的背書,Bill 收到了一筆指定的款項用於建築翻新,儘管年輕,他卻因卓越的貢獻被官方指名表彰。他用慷慨的付出報答了市政部門。
拉斯頓場景的發展
嘗到樂隊表演夜的甜頭以後,1989年,Bill 啟用了 Beat 此前從未使用的地下室作為俱樂部,讓 DJ 來播放唱片。從此開始,這個倉庫裡溢滿了音樂,而位於底特律的工作室也找到了通向 Beat 的方式。地下室每周播放的音樂範圍都跨度甚廣,但每晚最後兩個小時都會留給 DJ 們展示他們的新發明。另外,這個俱樂部每月會關閉一次,只會開放後門繼續進行私密活動,留時間給 DJ 把新的 Techno 音樂分享給聽眾。
底特律的 DJ 和他們的音樂深刻地影響了這個場景,但拉斯頓場景是在一些人影響下繁榮起來的.他們許多人起初只是派對參與者,但在全身心的投入中一步步成長起來。當時的情形就如同通過幹活換取免票的私密派對。酒吧老闆 Bill 把所有的進帳收入扣下,不發任何人工資,酒保為了小費工作,DJ 們為了免費的酒和檔期承諾而播放音樂;活躍的舞客也溜進來(不買門票)。此外,兩個酒保承擔起了活動主辦的角色,把銳舞音樂帶到拉斯頓。其中一個人如此向筆者描述場景的開端:
「我們周一開門的時候,我從抽屜裡拿出二十美元,然後又拿點錢買了個冰箱,裝滿進口貨和一袋大麻。我能弄四個 DJ 上臺,一對來自底特律,還有一對本地人。如果他們來了,每個人至少都會再帶五個人。我們最開始用酒、兩美元的貼票以及菸捲招待客人,花一點小錢就能弄到額外的東西(最多的是搖頭丸,還有蘑菇以及酸)。」
另一個酒保,一個本地大學的MBA學生給了筆者幾點關於銳舞場景如何在拉斯頓發展的提示:「我把這種『無風險』的音樂介紹給了那些 DJ 和我覺得是早期『消費者』的人。一個優秀的營銷者知道起先消費者會免費獲取一切,然後價格就會上漲,你懂的。」
正如另一個活動主辦所說:「任何想在這個場景裡混混的人都能弄到好藥,然後搞大。」這些路子顯然起作用了,因為幾周內深夜派對的話題就四處流傳,中西部地區的俱樂部孩子們蜂擁而來。拉斯頓如今有了名聲響徹俱樂部世界的跳舞派對場景,就連周一的晚上都會出現好幾百個中西部地區的觀眾。
拉斯頓場景的運作
在接下來的四年(1989年到1993年),「長街」多了兩個通宵音樂的飯館,四個夜店,一個紋身店以及一家咖啡館兼唱片和服裝店。Bill 擁有大部分酒吧的產權和運營權,或者把它們租賃給公司或個人去運營。所有租賃出去的產業都有條款,明文規定租戶不允許和 Bill 競爭,不然就會從他們的利潤裡分一杯羹。位於服裝店樓上的公寓同樣屬於 Bill,裡面塞了藝術家工作室和日子過得跌宕起伏的流浪漢。空置的建築被責成拆除,為燈光明亮的停車場讓路。在 Bill 的產業之外,有些與之毫無關聯的連鎖商店也開了起來,比如藥房和披薩店。「長街」的這種局面持續了四年多時間,直到1997年早期。
在場景的興盛時期,有兩個俱樂部瞄準了地下音樂的受眾。新開的場地中最大的 Center Stage 將周一休息的夜晚留出來專門播放銳舞音樂。Bill 從不過問 Center Stage 裡那些周一晚上的活動。這家俱樂部賺錢如流水,並且每周的利潤都在不斷上漲。觀眾們悄悄穿過後門進入,警察和酒精管控部門的官員也不會來打擾派對。除了 Beat 和 Center Stage 之外,咖啡店給年輕人提供了足夠的咖啡、銳舞服飾和塗鴉展會,還有供他們嘗試的唱片和唱機、從他們最愛的 DJ 的新派對上偷錄的混音帶、還有一個設備齊全的地下室,時常在那兒舉辦午夜派對。咖啡館樓上非常舒適安逸,年輕人們能喝杯咖啡或者喝杯水緩解眩暈,而樓下的情況截然相反。在地下室裡,他們能找到給音樂助興的東西——藥物作用下的「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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