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獨自為巖,為山,為峰,為嶺;彰顯著磐石之堅,之穩、之實、之固。
它是一塊巨石,從傳說中走來。從前二郎擔山,把群山從冷口內擔往冷口之外,它無意中從神擔之上滑落塵埃,從那時就站在了小村的村口。
它通體渾圓,兩面間房屋大小,乍一看就是一顆碩大的頭顱。時間老人用工筆手法,以苔蘚為字,記下了這無稽之談,寫下了五彩斑斕的蒼桑。不知何時,也不知是風還是鳥,讓一粒松子飄落在它頂上的東北方,它就在那裡抽芽紮根,執拗地長出銅枝鐵幹,遒勁蒼涼,昂揚向上,好似舞臺上小丑頭頂扎的一根朝天辨。
它是一顆明哲的頭腦,是物化了的哲思,是它啟迪小村走出了蒙昧。小村男人的髮式一律是它的髮式——小平頭,平得近乎光頭,自古而然,涼爽中寓著節儉。爺字輩的都有一頂小氈帽,利落中透著古樸。小村的人從山上採來石頭,精心地演澤著圓圓的生活。鑿出一半太陽,雕出一半月亮,合成一盤石磨,把粗糙的日子和水一起研磨,磨出個細膩滑潤,磨出個有滋有味。把天空切成光碟,把太陽豎成圓軸,把月亮刷成石滾,金色的晚霞中,如水的月色裡,小村的人們繞著太陽,推著月亮,在星星的目光裡把小村推得鏗然有聲。還描著彩虹的孤度,順著山泉的意思,讓塊塊山石拱起脊梁,成就一座座石拱橋。雖沒有趙州橋雄偉高大,聞名於世,但它馱過了爺爺馱兒子,馱過了兒子馱孫子,也把小村馱進了「小橋流水人家」的情韻。小村的人們還把圓磨出稜角,鏤成方形的石槽,古樸笨拙,但能餵雞鴨,餵豬狗,餵牛羊,一個個膘肥體壯,歡蹦亂跳,讓這些飛禽走獸以原生態的角色走進《詩經》的疊韻,走進桃源的恬靜……
它是一本書,小村只是其中小小的一段,真實地記錄著一切。是誰第一個走進了它的視野,是誰燃起了第一縷炊煙;每年的第一朵迎春花在何時動起了春心,每冬的第一片雪花飄進了誰家的院落;村東頭二大爺的酣聲到底有多響,村西頭二狗子一夜尿幾遍炕;誰娶媳婦用驢馱,誰嫁閨女坐花轎;青絲如何變白髮,嬌聲怎麼成悲歌……它也必將記下最後一道背影的漸行漸遠,最後一縷炊煙的漸淡漸無。那最後呀,仿著自己的模樣畫出一個大大的句號,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它的一次短促的呼吸罷了。
小村是它的兒了抑或是孫子,抑或根本論不上輩分。小村的人只是感覺到它的沉默與睿智,悟出了它的無情與多情,懂得了它的溫良與堅硬……於是爺爺的爺爺認它作乾爹,孫子的孫子也認它作乾爹,圖個好養活,圖個命硬。於是便有了石蛋、石根、石成、石柱、石三……於是它便兒孫滿懷了。調皮的孩子們爬上它的腦門兒,掏出小雞撒泡尿照太陽,虔誠的大人們曲膝跪下,燒香祈願。在小村人的心中,一廂情願地認它作小村的爹。
它是一縷凝重的呼吸,滲進了小村的肺裡,它是一幅古樸的圖騰印在了小村的腦海,它是小村永不謝世的爹親……
它是幸運的,它不是賈平凹筆下的天外來客,更不是曹雪匠夢中的靈通寶玉!它沒有遇到一位苦行採風的騷人墨客,也沒有一位土生土長的神筆馬良。因為文人多多少少的總有些矯情,哪怕是鴻儒泰鬥吳承恩;丹青妙手有時不免會成才盡的江郎,哪怕是翰林張擇端。它只願站在小村的村口,守望在時間的岸上,歲歲年年……
君已作磐石,我難為蒲葦,我的文字也只是你耳旁的一絲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