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翰字子羽,家鄉在今天的山西太原。自幼聰穎過人,天資超群。讓人心裡不平衡的是,這麼有才華的他還家境富饒,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大概因為生活無憂,王翰性格高傲,豪放不羈。進士及第後仍然不知收斂,在家裡養了很多名馬,又僱傭了眾多樂妓,每日放曠詩酒,歌舞騎射。言語間也恃才傲物,常常自比王侯,這自然招來了很多人的嫉妒和憎惡,樹敵不少。
王翰的才華受到宰相張說(yuè)的賞識,提拔他入朝為官。不久後,張說被罷免,王翰失去了靠山,被貶為仙州別駕。但是他到任後仍然不改本性,聚集當地英豪「從禽擊鼓,恣為歡賞」。於是,又被貶為道州司馬,並最終死在了赴道州的途中。
王翰這种放曠不羈,豪爽高傲的性格,註定了他的仕途不可能一帆風順。如果說李後主和宋徽宗是不適合當皇帝的人,那麼,王翰乾脆是個不適合為官的人。放到今天,我們甚至可以說他情商很低,不懂人際交往。但那種自大與狂放卻恰恰成就了他詩歌中的壯麗與奔放,今天讀的這首《涼州詞》就是很好的例證: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徵戰幾人回。
葡萄酒、夜光杯、琵琶、汗血寶馬,這些都不是原產中原的物什。來自西域的它們點綴在詩篇中,一開始就為這首詩增添了幾分絢爛的色彩,為原本黃沙滾滾,唯有冷月城牆的西北塞外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讓邊塞徵戰的單調寂寞有了節奏。
有關葡萄酒的記載最初出現在《史記·大宛(yuān)列傳》中:西漢時,張騫出使西域,發現「大宛左右以蒲陶(葡萄)為酒,富人藏酒至萬餘石,久者數十歲不敗」。張騫歸漢後,把葡萄種子引進了中原,漢族人也開始種植葡萄。但因為種植量少,所釀出的葡萄酒也很珍貴,價格高昂,只有王公貴族才能享用,普通百姓日常飲用的還是度數比較低的米酒。
唐朝,國家強盛富饒,不設酒禁,葡萄酒迎來了很好的發展機會。據說唐高祖李淵、太宗李世民都十分鐘愛葡萄酒,太宗甚至還自己釀造葡萄酒。盛唐之後,葡萄酒大量發展,成為人們最喜愛的酒品。李白在《對酒》中有「蒲萄酒,金叵(pǒ)羅,吳姬十五細馬馱」的句子,元稹也說「葡萄酒熟恣行樂,紅豔青旗朱粉樓」。
夜光杯的記載來自《十洲記》,據說是周穆王時胡人進獻的寶物:「用白玉之精製成,光明夜照。」鮮紅如血的葡萄酒,注入白如月光、玲瓏剔透的杯子裡,世間兩種最精緻華美的東西碰撞在一起,指間是光滑冰涼的玉石,入口是葡萄發酵的香醇,視覺和觸覺上帶給你極大的享受。
就在將士們即將開懷痛飲時,馬上的琵琶聲響起來了,一場戰爭即將開始。琵琶一開始是胡樂,最初就是在馬上彈奏的。在這裡,琵琶聲不再如白居易《琵琶行》那樣如泣如訴,能夠娓娓道盡彈奏者心中的故事。一個「催」字,讓琵琶聲變得急促而冷酷。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徵戰幾人回」,這口吻像是將士對一個局外人、對一個無時無地不能看到他的一舉一動,卻永遠不會走入戰爭裡的人說的:待會戰場廝殺,鮮血淋漓中我醉臥沙場,你可不要取笑我衣衫襤褸、不顧形象。畢竟,古來奔赴沙場者,沒有幾個人能活著回來。
很多人根據結尾兩句,斷言王翰整首詩充滿著反戰意味。我倒是覺得,王翰出身富貴人家,並未上過戰場,又豪邁任性,他的「古來徵戰幾人回」是一種將士抱著必死之心出徵的宣言。「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既然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又何必在意在出徵前多喝幾杯美酒呢?
《涼州詞》是一個樂府舊題,涼州指今天的甘肅省一帶。古代文人常用這個題目來寫邊疆戰爭。王翰沒有去過戰場,所以,這首詩只是他沿用這個古題之下的想像之作。
這種想像之作在中國古代十分普遍。那些博聞強識、充滿才華的詩人,常常用一隻筆,一顆心,馳騁時空,化腐朽為神奇。三國曹植的《洛神賦》、唐代杜牧的《阿房宮賦》、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都是想像之作。然而他們卻將自己從未踏足過的景象描繪得搖曳生姿、令它們變成了所有人追慕不已的名勝古蹟。
王爾德說:「不是藝術模仿生活,而是生活模仿藝術」,王翰雖未曾踏入邊疆塞陌,卻為後世真正奔赴戰爭的詩人提供了一個觀看、書寫邊塞的視角,無限拓展了邊塞題材的書寫邊界。這就是王翰雖文集全部失傳,只有14首詩倖存,卻當之無愧地成為唐朝邊塞詩人代表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