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女士的天徹徹底底塌下來了
今年8月28日凌晨
陝西延安的吳女士13歲的兒子
被6人毆打後身亡
5天後 屍體在當地鳳凰山一處山坡上被發現
據悉涉案的6名犯罪嫌疑人均為未成年人
事發3個月後 警方依然未結案
日前記者連線講述了事情經過
在通話過程中
吳女士一直在抽泣、咳嗽
似乎只有深呼吸才能緩解她心底的痛
吳女士兒子生前照片
>>不幸
厄運,接二連三地降臨到她的身上。
吳女士,延安人,今年40歲。5年前,公公和丈夫相繼患癌去世,前後不到100天。
2015年4月,公公查出肺癌。「我和我們家掌柜的(丈夫)商量,不管怎麼樣,只要能看好,我們就看。」吳女士說,為了給公公治療,他們傾盡所有。
2015年8月,丈夫又查出肝癌。「那天下午(丈夫)還沒有什麼事,到了晚上,他肚子疼得不得了,一查是肝癌。」家裡的兩個頂梁柱都進了醫院,吳女士當時感覺,天塌了下來。
「向所有能借錢的親戚朋友借了個遍。」吳女士說,她想盡了一切辦法,依然沒能挽留住兩人的生命。當年11月,公公去世。2016年2月,丈夫也離世,時年四十歲。
「我們掌柜走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你知道吧,他當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還和他說,兒子和家裡的外債都有我呢。」吳女士告訴山東商報·速豹新聞網記者,「天塌下來,我最起碼還有希望,我的希望都在兒子身上了。」
吳女士的兒子小皓,2007年8月出生,屬豬。爸爸去世的時侯,他還在上小學。
在延安市區,吳女士租了一間平房居住。母子二人,相依為命。
此前,為給丈夫和公公治病,欠了30多萬元外債的吳女士一直在延安打工償還。她自幼有眼疾,「打小,右眼就看不見東西」,不好找工作。託熟人關係,吳女士在市裡一家火鍋店打工,離住處不遠。早上10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
欠債慢慢地還上了,兒子也慢慢長大了。小皓去年上初一。今年暑假過後,就該上初二了。
「娃娃的學習平平常常。我對娃娃的要求也不高。能考上高中,我繼續供他。考不上,咱自己學個手藝,能養活自己就行。」吳女士說,她沒有給孩子很大的壓力,一切都順其自然。
但距暑假開學不到三天的時候,小皓出事了。
>>同學
吳女士最後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兒子,他還在睡著。
8月27日上午9點多,像往常一樣,吳女士準備上班。兒子也還在暑假假期中,「一個假期,都在家裡,玩會兒手機,寫會兒作業。」吳女士說,臨出門的時候,她見小皓還在睡著,便將孩子叫醒,叮囑說,「你好好睡覺,睡覺起來把作業寫了。想吃什麼了,自己拿。」
「知道了,媽媽。」兒子答應著,又翻個身睡下了。
「媽媽,我同學來了。」中午12點多,還在上班的吳女士接到小皓電話,小皓的一個同學來了,他倆外出買東西,需要付錢。「娃娃也沒有要錢,把(商店)二維碼發了過來。」吳女士說,她支付了12塊錢。
雖然小皓沒有告訴媽媽,來家裡的是哪個同學,但吳女士知道,一定是小誠,兒子的同班同學。「兒子比較內向,沒有走得很近的同學。跟這個娃,還走得近一點。」
下午4時許,小皓又給吳女士打來電話,說要和同學出去玩。「我說你不要出去,兒子還答應了。」
那天,吳女士特別忙,就沒有再給兒子打電話。晚上9點多,她下班回到家,家中無人。「我就給娃娃打電話,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晚上10時許,小皓給媽媽發來微信,要20塊錢。「我說你為什麼要20塊錢,他說要吃飯。給他發了20塊錢以後,我說你早點回來。兒子回了一個『噢』」。
晚上11時許,小皓還是沒有回家,電話也打不通了。在等兒子回電話的時候,吳女士靠著床頭睡著了。
8月28日凌晨2點多,吳女士被妹妹的電話驚醒。「娃娃要錢了。」妹妹告訴吳女士,小皓曾在凌晨向其借錢。吳女士連忙翻看自己的手機微信,兒子給她發了一個視頻說,同學要借錢,借100元。
看到這裡,吳女士立即撥打了兒子電話,通了。
「你趕緊回來,家裡有現金。你們同學要多少,你就拿多少。」吳女士沒有說完,小皓就在匆忙之中把電話掛了。「我還多嘴地問了句,我說你在哪裡?兒子跟我說,是在同學家。」
電話裡並沒有很吵的動靜,可吳女士還是覺得,兒子電話掛得特別蹊蹺。「娃娃後邊好像還有話要說,電話就中斷了。再打過去,就沒人接了。」
警方出具的鑑定意見(本版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失聯
一開始,吳女士沒有多想。
「兒子在同學家裡,家裡面有大人,不可能出事。想著他第二天一早就回來了。」吳女士說,8月28日凌晨,在和兒子通話後,她朦朦朧朧睡了一會兒。早上醒來後,吳女士看到兒子還未回家。
此時,吳女士的三個妹妹紛紛打來電話說,凌晨時分,小皓給她們發微信借過錢,說是同學要借100塊。親戚睡著了沒聽見,當時也就沒給錢。
8月28日早上8點,吳女士開始又給兒子打電話,電話無人接聽。「上午10點以後,就關機了。」吳女士說,她依然沒有多想,「當時想的是,娃娃和我生氣了,嫌我不給他錢。」
28日下午,兒子依然沒有聯繫上。吳女士還是沒有往不好的方面去想,「想法很簡單,是不是娃娃不想寫作業,不想上學了,跟我鬧(脾)氣了?」
聯繫不上小皓,吳女士想起了兒子的同學小誠。「兒子只和這一個同學走得近,首先想到的是聯繫這個娃娃。」8月29日早上,吳女士想辦法聯繫到小誠父親。結果,對方告知,他們也聯繫不上小誠了,並將小誠的手機號給了吳女士。
8月29日,整整一天,吳女士不停打電話,給兒子,也給小誠。小皓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小誠的電話能打通,但是無人接聽。「我就想,這是他倆一塊和家裡人鬧(脾)氣了,也沒有多想。」吳女士說,她想著,孩子是不是嫌她不給錢,把手機也賣了。
當天,吳女士依然忙到晚上9點。「晚上我下班了,走在馬路上,給小誠發了個簡訊,我說你們趕緊回家」,簡訊發過去,小誠回了電話。「說是小皓並沒有跟他在一塊,那天(8月27日),他只是和小皓出去轉了一圈。小皓和一個張姓同學走了。「吳女士聽到這裡,讓小誠幫忙聯繫小皓,讓他趕緊回家。
8月30日一早,吳女士輾轉聯繫到小誠所說的張姓同學家長。讓吳女士沒想到的是,張姓同學是個女孩。對方家長告知,吳女士兒子根本沒有和自己孩子在一塊兒。
8月30日上午10點,吳女士又給小誠打電話。小誠說,他也聯繫不到小皓。電話掛斷後,吳女士趕緊向延安市公安局寶塔分局鳳凰派出所報案。
「他們(民警)說,他們也找,讓我自己也找。」吳女士說,大家一起找,找了一整天也沒找到。
>>屍體
吳女士記得,小誠媽媽曾告訴她,小誠在微信上發消息說,「他出事了,出去躲兩天,也沒說出了什麼事情。」
找了小皓一天沒找到,8月31日上午,吳女士又聯繫上小誠媽媽。兩人一起到寶塔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報案。刑警大隊民警告訴吳女士,可以幫她查找,但沒有立案。當天下午,吳女士又去了一趟刑警大隊,想要通過定位手機,找到兒子或者小誠。吳女士說,當時刑警大隊還是沒有立案。
9月1日,吳女士的家裡人全都知道了小皓失蹤的事情。「二十幾個人為了找娃娃,都聚到一塊了。」當天,小誠媽媽也打來電話,她們通過手機定位得知,小誠去了80多公裡外的志丹縣。
隨即,吳女士和小誠媽媽以及十多名親戚開車去了志丹縣。在當地警方的幫助下,他們在一家賓館裡找到了小誠。
在回延安市區的路上,吳女士說,她和小誠在一輛車裡,「我哭著跟他說,阿姨求你了,小皓在哪裡?」小誠在車裡一言不發。
「我就哭著問,小皓是死了還是活著?」吳女士說,小誠閉著眼睛說了一句,「估計還活著」。在那個時刻,吳女士還都抱著希望,兒子還活著。
吳女士一行從志丹縣回來,已經是晚上9點多,他們直接去了寶塔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吳女士說,民警詢問的結果是,「他們(6名未成年人)在街上打過我兒子,說我兒子跑了,向著鳳凰山跑了。」
聽到這個消息,吳女士更著急了。鳳凰山特別大,山上荒草雜樹叢生, 「那些草都可高可高了」。她召集了所有的親戚,二三十個人在鳳凰山連夜散開尋找。找了一整夜,還是沒有找到小皓。
9月2日早上7點,親戚在山坡上一處土坑裡找到了小皓的屍體。
>>經過
「娃娃的鼻梁都被打成平的了。臉上、嘴上、鼻子、耳朵裡面都已爬上了蛆蟲。」
吳女士想起找到兒子時的場景,痛哭失聲。據她介紹,找到小皓屍體後第二天,警方進行了屍檢。法醫鑑定意見書顯示,小皓系頭面部遭受鈍性外力作用致重型閉合性顱腦損傷並腦疝形成而死亡。「我不會說術語,我娃娃是被打死的,主要傷勢在頭部。」吳女士說。
該鑑定書同時顯示,據延安市公安局寶塔分局委託資料記載,2020年8月28日凌晨3時許,在延安市寶塔區鳳凰山,包含小誠在內的6人將小皓毆打致死。
9月8日,吳女士被警方叫去了解情況。她從辦案民警處以及後期查看監控錄像,了解了事情的大體經過。
8月27日晚,小皓和小誠等9人在延安市區一家KTV唱歌。「7個男娃娃,兩個女娃娃。」吳女士說,通過查看KTV監控意識到,她和兒子最後一次通話時,兒子在KTV的一處角落。
8月28日凌晨2點多,「7個男娃娃從KTV出來,上了鳳凰山」。吳女士說,民警告訴她,她兒子是被「哄騙」上去的。她從監控中看到,兒子上山的時候沒有看到被強迫的痕跡。吳女士說,監控顯示,當天凌晨5點多,6名犯罪嫌疑人3人一組,分兩路從山上下來,並沒有小皓的身影。在山上,小皓被毆打致死。
據《華商報》報導,經當地警方調查,小皓系8月28日凌晨在鳳凰山上,遭到小誠等6人毆打後不幸身亡,案發後涉案的6人均已到案,均為未成年人。其中5人因涉嫌故意傷害致人死亡提請檢察院批准逮捕,另一人則是年齡未滿14周歲。
>>疑問
11月20日後,延安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雪滿鳳凰山。
11月24日,吳女士說,距小皓出事馬上就三個月了,警方依然沒有結案,案件尚未移交檢察院。她也有疑問待解。
一是,小皓遺體被發現時,臉部異常乾淨。「娃娃的鼻梁都被打平了,血跡哪去了?」吳女士說,辦案民警告訴她,幾名犯罪嫌疑人用口罩清理了。對此,吳女士認為「口罩不可能清理得那麼乾淨」。
二是,小皓遺體背上有「一綹一綹的傷痕」。「看起來像是用棍子打的,或皮帶抽的。」吳女士說,對此,警方並未向她解釋。
三是,小皓的手機被賣掉了,後被警方找回,手機已經被刷機,上面有一道「特別明顯」的劃痕。吳女士說,辦案民警告訴她,「娃娃的手機,是被6人騙到手裡的。」吳女士對此稱,「劃痕哪裡來的呢?」
四是,吳女士聽辦案民警說,毆打兒子的起因為「一個娃娃曾經說,兒子罵人,罵了一句。」吳女士說,她幾乎從未聽到過兒子罵人。
吳女士告訴記者,事實上,涉嫌參與毆打小皓的6人中,除了小誠,其他人小皓都不認識。
事發已經三個月了,吳女士說,她對7人為何要上鳳凰山,在鳳凰山上具體的毆打過程,一無所知。
除小誠外,她對其他5名未成年人的家庭也並不了解。「小皓出事以後,我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的家長,也沒有任何一個家長聯繫過我。」吳女士說,小誠媽媽也已經將她的電話拉黑了。
>>孩子
吳女士說,失去孩子的傷痛永遠無法抹去。在她眼中,在出事前的暑假裡,小皓「就和立即長大了一樣,懂事好多」。
暑假前的初一下學期,小皓是在延安市區附近的一所鄉鎮中學度過的,寄宿,每周回家一次。「如果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我根本不會給娃兒轉學。」吳女士說,此前,小皓一直在城裡上學。
「在城裡上學的時候,人家老師反映了幾次,說我娃不聽話,有喝酒抽菸的行為。我也問我兒子,他說沒有。」當時,吳女士覺得兒子「真的不聽話」,就想著送到鄉鎮上寄宿鍛鍊一下。
此外,在城裡上學,每周都要接送。「我打工,不可能每周都接送。」吳女士表示,她沒辦法,才讓孩子上了寄宿學校。
「轉學後,學校校長跟我回話說,你們兒子聰明,只要是學習上抓抓緊,不愁上不了高中。」吳女士說,這半學期,兒子進步特別大,在原來的學校,孩子最高就考三四十分,這回考八十幾分,所有的課程都進步了。「我也感到特別的高興。我還承諾他放了寒假,只要他這回成績考好,媽媽可以帶著你玩兩天。」
吳女士說,他們娘倆的關係一直好著呢,她脾氣不好,最多不過是罵兒子兩句,從沒有打過,「娃娃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我們娃娃有點內向,以前溝通交流的少,今年溝通特別多。」吳女士感覺到兒子今年長大了不少,「他常常問我,媽媽你吃飯了沒有,我覺得兒子可頂上事了。」
有一次,吳女士晚上回來的時候,小皓給她煮了一些雞蛋,「他知道我今天一天沒吃飯,我娃娃真真地長大了。」
小皓走後,吳女士感覺「天徹徹底底塌下來了」。
山東商報·速豹新聞網記者 王 遠
山東商報·速豹新聞網編輯 李瑞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