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日本是個集體主義的國家,但是或許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家庭意識其實相當淡薄。日本家長在孩子成年或工作結婚後幾乎完全不幹預他們的生活,家人間保持一定距離、一定的獨立。而本劇的男主人公大介就是這樣一個人。他離開老家燒津來到東京打拼,終於在39歲的時候,買下了屬於自己的公寓。他的獨身主義自然有其背景和自身原因。
在童年時期,他的父親是個不苟言笑的捕魚者,在他眼中,感受不到父母之間的愛情,反而認為母親勤勤懇懇為呆板父親付出,最終也沒有獲得幸福;他長大之後,隻身來到了東京,在這個陌生忙碌的城市裡,他如同很多人一樣,適應並習慣了一個人,就算沒有一個等他回家的人,也無關緊要;同時,他有著豐富的興趣愛好,一周去6次健身房,有空就騎單車出去,收藏各種啤酒,任何東西都做到了精打細算。
日本人「不給別人添麻煩」的傳統觀念深入骨髓,與他人建立關係多麻煩啊,強健的體魄讓自己不易生病,也不會出現生病時意志薄弱地想依賴他人的情況,自己有在存養老錢,有在為將來打算,可以不麻煩國家也不需要後代贍養,加上豐富的興趣愛好,不與他人打交道又如何,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
寂寞是什麼呢?他說:「去健身房啊,試著做100次深蹲,你連寂寞是什麼都不會知道了。」
面對同事「聯誼相親」的建議,他說:「我有我自己,我來照顧我,我的興趣和我自己享受,我的家有我一個人就夠了,不是一個人真的好嗎,而是一個人真好。」
是不是很酷?在如今越來越多的獨身者間,也許就需要這麼一個「偶像」,讓自己在影視劇中找到慰藉,找到堅持的理由,或者找到共鳴。
但是這一切在大介的父親永裡陽三介入後,變得急轉直下。父親帶著再婚妻子的兒子來到家中,用自己的方式布置房屋,用自己的方式生活,完全打亂了大介的腳步。
房屋在這部劇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大介稱之為「我自己的城堡」。他布置自己的房屋,令自己感到愜意滿足。可以說,「家庭」在很大程度上首先因為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住所,於是變得安心踏實起來,購置房屋成了故事展開的前提。在父親的加入後,儘管「我的城堡」不再,但是卻慢慢有了家的感覺。
暖色調的燈光,父親做的燻魚,有人鬥嘴,不得不為弟弟上學的事情煩惱,還得為父親妨礙到鄰居的行為而進行解釋,房屋有了喜怒哀樂,家庭有了實感。
但是大介對於這一切,是極度反抗的。當他和前女友聊天時,看到前女友為了家庭、丈夫、孩子忙忙碌碌,沒有了屬於自己的時間,他感到家庭簡直是「人間地獄」。他一遍遍地強調「要奪回自己的城堡」。
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講,他希望藉助這個「城堡」,用這種形式將現實中有可能帶來的痛苦和麻煩拒之門外,將自己嚴實保護起來,給自己建造一個安穩可靠的精神家園。而一個完整的人格,終究是不可能脫離社會而獨立存在的。
也就是說,大介的獨身主義,也許沒有外表所說的那麼酷那麼光鮮亮麗。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寫道:「誰身上有什麼病,誰就忍不住偏要說。」他念念叨叨的獨身主義成了他的「病」,他不斷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自己到了這個歲數,當然知道獨身才是最適合自己的。
劇情越是往後發展,我們越是會發現,編劇玩了一個大坑,從一開始就在批判大介身上的獨身主義。因為經歷了太久的獨身生活,大介變得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他最痛恨的父親的形象——孤獨而沉默的捕魚者,成了他自己的形象。
在他得知父親患病且不久於人世後,他一言不發,不是不在意父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向父親表達自己的感情。我一直認為,我們是出生即懂愛的。我們的愛不是後天獲得的,是後天漸漸失去的。當我們年幼時,我們善於向他人表達愛,愛就是愛,而討厭就是討厭。
當我們長大後,看懂了世事,反而愈發地不敢表達自己的情感,甚至喪失了這種能力,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保護起來,就像大介一樣。他最後的表達,也只是在父親去世之後,在所有人離開的時候,才默默地在父親身邊哭泣。
獨身主義真的有那麼好嗎?從開頭編劇就給了我們答案,大介與父親吵架時說「一個人生活怎麼了,沒有給任何人添麻煩,也沒有傷害任何人。」父親卻說「人就應該敞開心扉,把心裡話大聲說出來」。而在下一集,大介就能用微笑表達自己對父親做的燻魚的喜愛了。
家庭是什麼呢?家庭就像用一根繩子牽扯起平衡的兩端,一端是痛苦,一端是幸福。而要獲得更多幸福,也將獲得同等的痛苦。因為親人之間更容易忽視一些美好,將其當做理所應當的存在,而將一小部分的矛盾和痛苦放大,所以我們也許更需要一點反思吧。
儘管本劇在提倡重視家庭,但是孤獨卻是人生的必需品。海德格爾說:人都是孤獨存在的。黑塞說,「是的,即使沒有室內音樂和那樣的朋友,何苦為了那種溫情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獨居生活就是要獨立,這本來就是出於自願而且經過好多年才終於獲得的。」人們必須要有一定量的孤獨,或者是個人空間,以便完成一些繁重又偉大的事情。無論是寫作、藝術還是其他什麼。
因為一個人的理性狀態是需要的,家庭也是群體,勒龐在《烏合之眾》裡明確指出了群體對於個體個性化的消磨——當一個人加入群體後,其才智就會變得平庸,完成不了任何高智商的工作。群體的智力總是低於獨立的個人,而且極易受到某種感情的支配。本劇的男主女主都是公司高層,與其說他們為什麼能做到這種程度,大概是他們習慣孤獨。
如果我們要擁有自己的家庭,傳統意義上可能首先需要結婚,或者擁有自己的伴侶。但是人為什麼要結婚呢?薩特說,他人即地獄啊。
在法國存在主義代表人物薩特的獨幕劇《密室》中,有一句經典臺詞:他人即地獄。在他看來,想要一個人受到世上最痛苦的折磨,不需要使用任何恐怖的刑具加以懲罰,只要有旁人在場,那就是一個人最大的、全部的痛苦。假使我們與他人的關係出現裂痕,或被汙化,那麼他人就只能是你的地獄。人必須且只能是獨自存在的個體,其他人都是異類,而我們每個人都是排他的而已。
薩特和同為存在主義作家、女權運動創始人之一的波伏娃是一對情侶伉儷。他們一生都在尋找一種最合適的相處模式。儘管相伴一生,但他們始終沒有結婚。他們是彼此的精神依靠,也彼此尊重,留給對方適當的個人空間。
儘管在薩特和波伏娃彼此的生活中,特別是薩特,他的一生中遇到了許許多多的女人,也有過許許多多的戀情,但是一旦女方要求談婚論嫁,他就拒絕,他說,波伏娃是他命運中的恩賜。從一般意義上看,這種婚姻是超越了肉體和形式的。
在本劇中,編劇也試圖尋找一種理想的新型婚姻形式。在結尾處,大介和hanako雖然生活在一起,但是也不生活在一起。
他們往返於各自的家中,偶爾hanako會去大介家中,非常自在閒適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腦,大介正要出去騎單車,hanako一句簡單的「路上小心」;偶爾大介來到hanako的家中,幫她打理盆栽鮮花,等hanako下班回來。有時候也因為彼此的習慣不同而互相鬥嘴,儘管互相介入的獨居局面被打破,但是兩人的關係卻顯得非常舒服。
好的婚姻和愛情能讓人在彼此影響的時候依舊保持自我。
仿佛為了表達對婚姻的信心一般,編劇將劇中所有人物都進行了配對。急著結婚的佐佐木找到了喜愛他的姑娘,渴望愛情的莉奈最後瞄上了女主hanako的前夫,入江和他的老婆在婚禮後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弟弟浩太也有了自己的好朋友。所有人都有了愉快圓滿的結局,他們圍繞在大介家中,溫馨美滿。
Hanako更適合大介的一個原因大概是,他們有著很多相似的理念。如果說大介的前女友是一個較為傳統的日本女性,為了家庭付出一切,那麼hanako是一個較為現代的日本女性,雖然結了婚,但是依然不會放棄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節奏。
女性不止是妻子或者母親,社會的第二性,在日本,女性的現代地位可能比我們想像的更突出。愛情應該是一種對等的關係,就像大介對苦苦追他的莉奈說的:「不需要委屈自己去愛他」。同時,hanako不能再生育也是一個契機,家庭不是為了生育後代而組建的,即使沒有後代,一個家庭也不是不能維持下去。
雖然是父親的去世促成了大介的覺醒,讓他下定決心向hanako求婚,那麼前面九集便一直處在鋪墊狀態。儘管鋪墊了那麼多,但是到了最後,還是在全員的助攻下,他們才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這個有點意思,很多時候人的意識就跟海明威的冰山原則一樣,有2/3是埋藏在冰山之下的無意識,而我們意識到的只有那麼1/3。
如果覺得不喜歡,也許是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喜歡,如果覺得喜歡,其實比想像中的更加喜歡,只是我們都沒有意識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