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Dedee
本周四,周杰倫的此生摯愛奶茶店麥吉machi machi,來到魔都的中山東二路,搞了一次連續8天的快閃活動。
開門營業的第一天,早上9點,200杯的限量就被一搶而空。大部分人都白排隊了。
同時,一杯原價20多塊的奶茶,被炒到350塊。
逼得附近老派不得不出手,要求所有購買者在拿到奶茶後,必須當場戳破堂吃給店員看,不然沒有購買資格——中國人對奶茶的渴求,真是充滿了魔幻現實主義。
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開始相信:「寧可三日無肉,不可一日無茶」這句藏族諺語。
而藏族人說的茶,正是奶茶。
上千年偏安一隅的一句老話,居然在這三十年裡成為了全魔都、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承認的「真理」——而且,嗑奶茶的人基本與癮君子一樣,喝了第一口以後,整個人生就走上了岔路。
開啟奶茶狂歡時代的大Boss,是一家名叫春水堂的茶鋪。
是的!不是那家提供「快捷保密的貨到付款」的特殊商店春水堂,而是這幾年臺灣旅遊時,奶茶狂魔必須打卡的春水堂人文茶館。
創辦人名叫劉漢介,本來在臺中的思維街開了一家陽羨茶行(宜興過去被稱為陽羨,那裡除了盛產紫砂,還是明朝貢茶「陽羨雪芽」的出產地)。
單一個名字,就可以看出劉先森應該受到蠻多的國文教育,或是查了hin久的字典。
陽羨茶行開業沒多久,劉漢介跑去霓虹玩,無意間在大阪的一家吃茶屋,喝到了此生以來的第一杯冰咖啡——就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同時還見識到一種無比神奇的金屬杯:雪克杯,也就是如今酒吧裡最常見的那種調酒杯。
他發現,只要將奶咖和冰塊一起倒進這個杯子,再不停地搖搖搖搖搖,就會出現一杯滿是濃密泡沫的冰奶咖。
劉先森從味覺到視覺上都大吃了一斤,牆裂要求店主給自己來一杯「冰奶茶」,被沒見過啥世面的店主斷然拒絕——茶,必須熱的才好喝!
他苦苦哀求,甚至搬出了大宋朝就有加蜜加冰的古早喝茶「野史」,依舊沒能擰動店主那轉不過彎來的腦筋。
沒轍,喝完冰咖啡後劉漢介悻悻離去。他依舊不死心,帶了幾個雪克杯回到了臺中。
1983年,冰鎮奶茶的鼻祖「泡沫紅茶」,被一個臺灣人搖搖搖搖搖了出來。
陽羨茶行迅速改名春水堂,專職經營起讓賣茶同行側目的「旁門左道」,迅速成為臺中最賺錢的茶檔。
不過,春水堂真正揚名立萬,還是要到1987年。
店長林秀慧福至心靈般地將此生最愛的木薯粉圓子,加到了泡沫紅茶裡,試賣了一個禮拜,居然引來大批女學生,顛顛兒地上門求喝。
劉先森無比快樂,並肥腸一本正經地給這款新飲料起了一個朗朗上口的好名字:珍珠奶茶——源自白居易《琵琶行》的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盤」。
當然,這距離珍珠奶茶鋪佔領全中國,還有好多年。畢竟當時的春水堂主營的是簡餐和各類茶點,泡沫紅茶和珍珠奶茶之類的飲料,只是一個賣點而已。
但地球上第一批用奶茶續命的人類就此出現——就是那批女學生。她們從少女磕成師奶,一嗑就是30年,將「珍珠奶茶」視為「一生之水」。
據說這批「磕奶鼻祖」還會定期相約著去春水堂,回憶往昔慨嘆時局交流經驗,還會仗著自己磕過的奶比別人喝過的水還多的強大生理優越感,對服務生發起語言攻擊。
常會讓新來的小妹產生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大部分國人與珍珠奶茶產生不可逆的羈絆,始於1990年代的魔都。
準確來說是1996年,魔都的鬧市突然冒出一家名叫仙蹤林的臺式茶餐廳,創辦人是雅茗天地的吳伯超。
距離珍珠奶茶的誕生,已經過了近十年。
那時的仙蹤林,大到環境布置小到杯盤碗碟和傳統中餐廳或茶館都不一樣,炒雞女性向——不僅落地窗上有一隻白綠相間的兔幾logo,附近幾個茶座更是直接用鞦韆架代替椅子。
每每路過,就看到喝茶的客人們託著玉蘭花一樣的大玻璃杯,叼著吸管一臉陶醉地蕩鞦韆……
某種意義上說,仙蹤林絕對算的上是網紅奶茶店鼻祖。小阿姨更是第一次對海峽那頭的資產階級生活,產生出不可抑制的無限嚮往。
當然最吸引人的,無疑是8塊錢一杯的泡沫紅茶和珍珠奶茶。
23年前的8塊錢是什麼概念?
那時上海音像出品的一盤正版磁帶是9塊8,相當於大部分工薪家庭小孩兩個禮拜的零花錢。
但磁帶可以在Walkman裡翻來覆去聽到天荒地老,珍珠奶茶半個小時幾口就沒了。因而敢於進店裡消費的,不是不差錢的白富美,就是不怕死的勇士。
小阿姨絕對屬於後者。
記得第一次去仙蹤林,真切體會到什麼叫「表面上雲淡風輕,內心早已波濤洶湧」——不僅因為售價,更因為賣相和口味。
第一次用比筷子粗N倍的吸管,第一次喝甜過初戀的奶茶,第一次嚼又糯又有彈性的珍珠……
Oh My God!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比肥宅快樂水更甜更讓人快樂的飲料!
就在仙蹤林紅遍上海灘的第二年,橫掃寶島的另一種珍珠奶茶店也殺了進來——就是即買即走,用廉價紙杯和塑料薄膜承載的快可立Quickly。
用廉價粉末衝泡出來的奶茶1.0時代,正式到來。
又過了一年,我們無比熟悉的Coco都可茶飲和大卡司,也悄沒聲息地開了張。
仙蹤林之類的各種臺式茶餐廳也漸漸多了起來,例如(小阿姨永遠寫不對的)圓緣園,避風塘、一茶一座和花之林等。
許多人談生意或相親,都不再去迪歐咖啡之類的幽暗咖啡館,而是將有泡沫紅茶或珍珠奶茶的臺式茶餐廳,作為首選。
不過當時街頭最多的奶茶鋪,往往是歡樂杯、快樂杯、樂樂杯或是快快杯之類的山寨貨,密封杯口的塑料薄膜上,都有一張酷似吃豆人的黃色笑臉。
記得那幾年,魔都曾有一檔演了N年的滑稽情景劇《老娘舅》,裡頭有個鐵憨憨的角色名叫阿慶,一個開超市的個體戶。
同時,他還兼職著賣珍珠奶茶的一個小三產。
如今,演員陳國慶和老婆每每結伴上電視臺回憶那段「輝煌歲月」,都會反覆演繹《老娘舅》裡動不動就要喊的那句slogan:「珍珠奶茶真好喝」。
無比弱智,但又朗朗上口。
「XX杯」的鋪開速度,比敝司老楊的減肥速度還要快——1990年代末和土家燒餅一起,成為了當年中國城市街頭最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的兩大餐飲「黑」勢力。
這類街邊店只有3平方左右,兩個熟練工就能完全hold住。一般就三四種奶茶口味:原味、朱古力、草莓或是咖啡;加料基本局限在珍珠、蒟蒻和椰果。
XX杯的奶茶質量,放現在簡直分分鐘就是倒閉的節奏——十有八九是甜到發苦的,珍珠嚼著就像橡膠一樣。
你明知道他們的原材料大多出自不可描述不可想像的黑作坊,但每次路過,看到店門口洶湧的人流,都會無條件投降交錢。但抵不過售價便宜,一般也就兩三塊錢。相比仙蹤林簡直便宜到姥姥家了。
但我們這代沒見過什麼世面的80後中學女生,依舊會在放學之後,手拉手肩並肩,相約著一起去學校附近的「XX杯」,為山寨貨貢獻上寶貴的3塊錢。
一起用一張集點卡,一起排隊買奶茶,一起拿起吸管對著薄膜用力一戳,聽著此起彼伏的「啵啵」聲。簡直是中學時代最無聊也最甜膩的回憶——大部分80後和珍珠奶茶之間,絕對算是「相識於微末」的革命友誼。
我們3塊錢3塊錢的,得到了最單純的快樂和友誼;奶茶鋪老闆3塊錢3塊錢的,積攢下自己的第一桶金。
中學畢業之後,我曾在同學會裡聽到一個口口相傳段子:「在學校樓下經營XX杯的老闆,依靠著大家的不懈努力,終於開上了一輛白色的寶馬。」
2000年初,一輛寶馬可比一套房子值錢多了。
珍珠奶茶正式站上世界飲料之巔,開始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傳奇,應該是始於2006年。
仙蹤林漸漸式微之後,吳伯超又在魔都推出了我們無比熟悉的快樂檸檬happy lemon,主打手工制茶。
3年後,它福至心靈地將意式卡布奇諾,洋為中用地嫁接進了奶茶,一代王牌「鹹味奶蓋茶」就此誕生並風靡全國,第一時間將曾經橫掃千店的(避風塘下屬)街客和地下鐵,亂拳打死。
從此之後,我們在公共場合再也聽不到這樣充滿歧義的對白:
「你去哪裡?」
「我去街客!」
「等等!我也去!」
粉末衝泡的1.0版珍珠奶茶鋪一去不返。大部分奶茶的價格,紛紛從個位數漲到了十幾塊錢。
和臺灣奶蓋茶同時出現並席捲市場的,還有類似桂源鋪之類的港式奶茶鋪。
他們最明顯的標誌,除了用荷蘭淡奶+玻璃罐子疊疊樂一般地堆在桌上,就是和小清新的臺灣奶茶,截然不同的霸道口感——奶茶裡往往木有珍珠,茶的比例要厚重很多。
因此往往是喝茶一時爽,喝完失眠午夜場。
想熬個通宵?人家還有半奶半咖啡的鴛鴦奶茶,供您品嘗。
港式奶茶鋪的迅速崛起,開啟了「奶茶版」的地域歧視——同時,還有一個名叫歇腳亭的馬來西亞品牌,借著知名度不大的「夏季聽障奧林匹克運動會」,悄悄滴進入的中國。如今,也悄悄地銷聲匿跡了。
臺式波霸、港式拉茶和東南亞煉乳茶……開始一團混戰。
港式奶茶,起源於19世紀的香港石板街,始於中國勞動人民對英式下午茶的無限嚮往。
他們用的是大錫壺,泡的是斯裡蘭卡紅茶,配上蒸餾過的淡奶。為了提神醒腦速戰速決,肯定不放糖和珍珠(那時候也木有啊)。
當然,港式奶茶的靈魂,無疑是用來拉茶的棉紗網——一杯合格的絲襪奶茶,關鍵就在於棉紗網的使用。不僅拉網要勻速,力度要有彈性,還要反覆拉不停拉,拉到茶葉順滑入綢緞才行。
經過不斷衝煮浸泡的棉紗網,大多顏色等同於深色絲襪,大名鼎鼎的「絲襪奶茶」由此而來。
同樣適合提神醒腦的,還有泰式煉乳茶。
不過,人一般都用超甜的煉乳來兌茶,還會加大量的冰塊。而為了不被稀釋茶味和咖啡因,茶底大多濃到不行,所以肥腸的香甜濃鬱。
花樣經最透的,莫過於臺灣奶茶。
不僅加糖加珍珠,只要你吃得下,仙草芋圓寒天布丁統統都能進茶裡。茶底的花頭也異常豐富——紅茶綠茶白茶烏龍茶花茶……統統都能做茶底。
再加一個可甜可鹹的奶蓋,上頭再撒點芝士海鹽神馬的,這無比豐富的內容,簡直能要了人老命!
於是,磕港式的看不起和臺式的,覺得後者忒沒文化歷史內涵,就是一鍋大雜燴。
磕臺式的受不了磕港式的傲嬌樣子,而且磕個奶還要挑時間,不能超過下午5點——那還不如喝咖啡。
喜歡泰式煉乳茶的……沒啥太大的聲響。
不過所有的紛紛擾擾,終於在2015年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大一統。
一家起源於廣東江門的奶茶鋪,由於一直註冊不下皇茶ROYALTEA這個商標,憤而改名為喜茶HEYTEA。
一年後,店主聶雲宸拿到了一筆1億元的風投。
接下去的發生故事,很多人肯定比小阿姨更清楚——2017年,全中國人民見識到魔都人民居然會為了一杯奶茶,無怨無悔排隊4小時的恐怖盛況;更見識到為了不排隊喝到一杯20塊錢的奶茶,有人真願意多出5倍的錢。
大家恨不得1年365天,天天都過生日;黃牛恨不得1天24小時,時刻有人磕茶。
網紅奶茶帶來的一系列多米諾骨牌效應,赤裸裸地攤到所有人面前。
全國的茶飲戰爭徹底爆發。奈雪的茶、樂樂茶、鹿角巷、貢茶、一點點、厝內小眷村……眾多新式茶飲品牌在資本的助推下,紛紛各立山頭。
不僅僅是口味,大到奶茶鋪的裝修環境,小到奶茶杯的包裝設計,每一家店各有不同也無限類似——為了方便社交網絡的傳播,更為了討女性消費者的喜歡。
和20年前的仙蹤林,無比相似。
一杯奶茶的售價,也正式邁入2字頭。
但磕茶的人是越來越多。奶茶,終於從最初的「學生特飲」,變成了上至八十下至八歲的全民飲料。
如今奶茶的傳播,某種程度上的確挺類似病毒入侵——一旦在某地開始走俏,就會短時間內大面積擴散。
比如這兩年的奶茶傳入霓虹之後,原宿短短一條街上,就出現了近30家珍珠奶茶店。甚至關於日本新天皇年號的預測,タピオカ(特指奶茶裡的珍珠)居然排名第11……
而在中國,困聚在寫字樓的白領們一旦過了下午3點,還沒喝上一杯奶茶,就會產生不可抑制的懨懨之態,一旦喝完,則會普遍呈現一種無比滿足的靡靡之態。
難怪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紛紛自嘲小命是奶茶給的,每天不是在喝奶茶,而是在磕奶茶——就像吸毒嗑藥一般。
記得胖哥曾問我一個問題:為什么女生會對奶茶如此執迷不悔?
因為所以科學道理——人類對奶茶上癮,是因為奶茶裡的糖。
1970年代,據傳有個叫雅各布·斯坦納的口腔生物學教授,做了一個相當沒有人性的實驗:
他找來一批剛出生的嬰兒,不給他們餵奶,而是直接餵糖水看反應。
斯坦納大魔王發現,娃們喝了糖水之後,一臉的享受似乎喝了還想喝根本就停不下來。於是,大魔王又給嬰兒餵苦水。所有孩子無一例外地拒絕了,並將塞進嘴的苦水一股腦地吐了出來……
他由此得到一個結論:人類天生愛甜食。
不僅僅因為糖能舒緩情緒減輕疼痛戰勝疲勞,更因為人類對糖上癮。
沒辦法,大名鼎鼎的多巴胺喜歡糖,越多它能讓人類越有快感。如今人類的每日平均食糖份額,據說是200年前的20倍,都快「糖上癮」了。
想想也是,20世紀初的美帝政府在實施酒令時,人均糖的消費量就直接翻了十幾倍,冰激凌的銷量也出現了一個巔峰。
酒能讓人忘卻憂愁,糖也一樣。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奶茶鋪已經妖到能準確為每一位顧客,調配出一款適合自己口味的本命奶茶——這一點,恰恰是工業流水線生產出來的瓶裝阿薩姆……完全不能媲美的。
但我更願意從感性的角度,來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不僅僅無法抵擋糖的誘惑,更無法抵擋充滿善意的社會需要。
如果你的朋友/同事/同學,經常對你「投餵」奶茶單,那是肯定你在團隊中有明確的存在感,你在他的心中是有一席之地的。
尤其是當你發現,相熟的同事居然知道你喜歡幾分甜,喜歡鹹奶蓋還是甜奶蓋,喜歡珍珠還是波霸,喜歡奶茶還是果茶……
這就好比20多年前,同桌向你發起一同去洗手間的蜜汁邀約——雖然你去也沒啥卵用,但她就是想要你陪著。
這種感覺充滿了魔力,比喝奶茶本身更讓人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