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寶貝又出新書了,買回,看完。
在筆記本上寫下:我喜歡她的狀態,她隨時把自己清空,一直在行動,吞進去新的東西,生產出新的東西。不急不緩,不驕不躁,堅持追尋自我成長,不被外界的質疑和否定而誘惑。
仔細回想一下,原來我看安妮的書,已經整整11年了。
這11年裡,她從冷漠的年輕女孩變成平和中年婦人,嫁人,生女。
而我,從那個自卑敏感不知所措的少女一步步長成了現在不需要依賴任何人就可以獨自生存的年輕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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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的時候,我剛上高中,在我們縣城的小書店裡,翻出來了一本《安妮寶貝合集》,盜版,還售價19.8,對於彼時一周只有60塊生活費的我,是個蠻巨大的金額。
然而我還是把它買了回去,在接下來的日子,吃了整整一周的蛋炒飯,那是食堂裡最便宜的事物,兩塊錢一盤。
那本印刷模糊,且每頁都不均勻地分布著錯別字的書,我在整個高中三年看了很多遍。熟練到,我甚至拿著原子筆把每頁的錯別字都一一改正了過來。
2006年,我高二,在某本雜誌上,聽聞安妮寶貝出了新書,一個長篇《蓮花》。我連一個中午都不肯等,揣上攢了許久的錢,頂著南方城市裡蒙蒙的細雨,去書店,買回那本只有白色封面和簡單書名的書。
迄今為止,安妮寶貝出過的所有書裡,我最喜歡的,還是《蓮花》,從06年到12年間,幾乎每年都要重看一次,它是我看過次數最多的一本書。
這本書對我影響很大,我記住了那個之前從未聽說過的地點,墨脫,記住了她曾經寫過的至今讓我感覺驚豔的句子,記住了那次遙遠的漫長的充滿泥濘和螞蟥的旅行。
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懷疑,到後來,我始終嚮往遠方,再也不肯停留在自己長大的縣城,那種篤定的勇氣和執拗,是不是脫胎於這本書?
2007年,我高三,9月份的時候,買回她剛剛出版的散文集《素年錦時》,我記得很清楚,10月1號的那一天,我們在呼呼轉著風扇熱得跟鍋爐一樣的教室裡上自習,我剛剛做完一張數學試卷,後排的女生給我傳來紙條:安妮寶貝今天在北京生了,一個女孩。
那個瞬間 ,我有些微的恍惚,在我的印象裡,她一直是面容素淨,光腳穿球鞋到處走走停停,點燃一支煙在深夜裡沉默地敲擊鍵盤的女孩子,居然就,無聲無息地成為了母親。
後來看《素年錦時》,依然覺得那是她出過的所有書裡,最溫柔的一本,我記得一個中篇小說,一個個字裡,是她對新生命的期待和生活終於安靜下來的那種沉著。
上了大學,終於有了閒錢,我一本本地,把安妮寶貝出過的每本書都買了回來,看完之後忍不住想,麻蛋,果然還是正版書看著過癮,一個錯別字都沒有。
十餘年來,每一次安妮寶貝出書,我都會去買,有時候會很著急地看完,有時候會一直放在枕邊隨意翻一翻。
有的句子依舊很喜歡,有的觀點不大讚同,有時候會突然發覺她對我來說很陌生,只是依舊會耐心看完她這些年寫過的每一個字,像是跟一個老朋友敘舊。
這十餘年來,市場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曾經流行過的暢銷過的作者都過氣了,而安妮寶貝也在某個尋常的日子裡突然宣布,她把自己的筆名改成了「慶山」。
改名叫做慶山的安妮,出了那本《得未曾有》,一本訪談錄。
看這本書的過程,始終覺得生分,糾結於她為什麼突然改名,好像曾經的閨蜜突然整了容出現在自己生活裡,怎麼看都覺得膈應。
可是到了今年出的《月童度河》,我突然發現,慶山就是慶山了,她不在是那個冷著臉四處走,寫著疼痛青春和陰暗愛欲的安妮寶貝了。
那種感覺很微妙,就好像,你又重新認識了一個人。
只是在我心裡,她還是叫做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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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說自己是邊緣化的作者,可是她書寫的那些宜家的家具,城市裡的種種景象,甚至是後來的進藏,去尼泊爾等等這些地方旅行,卻都成為後來被眾多人追隨的現象。
她像是個獨行者,一直不聲不響地,走在了很多人的前面。
偶爾關注她的微博,看她記錄一些生活的日常,拍路邊的野花,女兒的背影或者側臉,一本書,一盞茶,也寫下一些零散的文字。
有種莫名的踏實,曾經那麼反叛和桀驁的女孩子,終於安靜了下來,擁有平實的生活,依舊在堅持寫作,學習佛法,和女兒一起成長。
14年的時候,我到北京。
記得有一次,和人民文學的一位編輯吃飯,席間談到安妮。
她說起,安妮的丈夫,還是她的同事介紹的,像是在談論我們共同的一個故人。
這些年,一直堅持閱讀的作家,只有安妮一個。
最初的時候,她在網絡上受到很多人的攻擊,因為她故事裡的主角,往往身份不明,性格暴劣,跟男友同居,有著各式各樣的經濟和感情的糾葛,還因為過分直白的性描寫。
再後來,安妮似乎遭受了眾多不再以文青自詡的年輕人的群嘲,吐槽她文章裡反覆出現的「海藻一樣的長髮」「棉布裙子」「光腳穿球鞋」的女子,還有「平頭」「面容俊朗」「穿著棉布襯衫和燈芯絨褲子」的男子。
再後來,隨著網絡時代的井噴,安妮不再是那個風頭一時無兩的熱門作家,有更多比她更紅,更熱衷於經營自己,擁有更多認識的暢銷書作家出現,很長時間,我都在懷疑,她是不是已經被人忘記了?
可是新書出來,還是立即就到了暢銷榜的前列,朋友圈會被她的文字和訪談刷屏,熟悉的或者不熟的朋友們,還是會討論她。
伊心說:安妮寶貝是影響我至深的人,我到了後來一直熱衷四處旅行,大概是被她帶著的。
我想了想說:我也是。
我一直覺得,我在我爸去世後的兩年,離開家,獨自一人到北京,選擇去出版公司工作,堅持寫東西,堅持長期不限主題和範圍的閱讀,都是受她的影響。
因為她的文字裡,曾經帶給我的,讓我堅定不移地願意去相信,哪怕一直漂泊在外,哪怕一直倉皇地四處遊蕩,哪怕會經歷很多次孤獨和傷害,終將有一天,我們會在某個節點,找到本質的自我,能夠走向安寧。
她甚至影響了我對於愛情的態度,比如她曾經在微博裡寫道:
「一個男人真愛的表現,是忍你和為你花錢」這種不自立。貪婪而且自私的價值觀,會讓人最終收到苦楚,真愛的表現如果是兩點,應該是,一,他了解你的真實質地,二,他對這種質地覺得接受和愉悅(即使其中也包含讓他痛苦的部分)。踏實工作,獲取能夠支撐自己獨立生活的經濟條件,寧願保持單身,也不去盲目接受任何人的供養,不需要任何人忍受自己,只想覓得那個能夠接受我本來樣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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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她微博裡的一句話:
如果是年輕的女孩,不要把時間花在追逐熱門電視劇網劇、精心打扮修飾、渴望華貴奢侈的物品以及幻想有男子憑白無故對你熱愛一生一世。這些都是泡沫。多讀書、多旅行、勤懇工作、善待他人、熱愛天地自然、珍惜一事一物,自然會有人感受和尊重你的價值。女人對外在世界的個性形成有重要作用。不要小看自己。我一直,都沒有小看我自己。
相信自己篤定的價值觀,相信勤奮工作的意義,相信自己內心深處擁有的能量可以讓我抵抗住所有的動蕩不安。
我從不否認,於我而言,安妮是一個至關重要的人。
她帶我看過很多青春裡血淋淋的殘酷,也一步步用自己的經歷指引著我走向寧靜。
安妮在新書裡寫:
仔細想來,我是個晚熟的人。在三十三歲的時候,心還是二十歲的,很混沌。三十五歲,大概是從寫《春宴》開始,心逐漸同步。這一生若有什麼可取之處,大概有三點:一,從沒有刻意操作、運營、計劃、圖謀,一切都順其自然,發乎天然。二,有信念。三,即便內外的優點缺點對半,接受自己,不妄斷好或不好。認識安妮的十餘年來,我一直在努力地跟隨著她的腳步,試圖在某天能夠做到:即便內外的優點缺點對半,接受自己,不妄斷好或不好。
我知道,那一天,終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