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眼睛如花瓣的形狀,水光瀲灩,視線一直在驚奇地流轉,帶著些許的恍惚,還沒有長大的眼神,卻帶著一種情慾的華麗和荒涼。一個屬於童年中女孩的荒涼眼神。
這是書中對南生小時候樣子的刻畫和描述。那年她七歲,父親接她去城裡上學,可是在車站,父親為了給飢餓的南生買饅頭,被一群小偷搶劫,父親追上去被迎面而來的大貨車永遠的帶走了生命。此後,南生便被繼母蘭姨接回了家裡,同時也就開啟了南生與蘭姨、林和平之間的愛恨糾葛……
安妮寶貝的這本同名合集《安妮寶貝》中收錄了她大量的中、短篇小說,但唯獨這篇「男生與和平的情感」讓我流連忘返和百看不厭,我總是在試圖去理解和體會南生,想感同她對和平的那份近乎偏執的愛。可是,後來我慢慢發現,南生的愛是極端甚至為殘暴的,不但會把她愛的人灼傷得體無完膚,而且自己更會被反噬和黑化,這樣的相愛相殺一般人都承載不了,只能存在於安妮寶貝的筆下。
如今,安妮寶貝早已更改了筆名,也改變了自己的筆風,變得更加的平和淡然,而曾經的作品文風都比較的灰暗,特別擅長描寫我們內心裡靈魂深處的一些東西,比如孤獨、欲望、荒蕪……就讓我再次溫習一遍小說中單純到透明卻又複雜到暗黑的南生吧!跟隨著她的童年、少年到成年的這些腳步,去解讀她對和平那另類的愛情,或許,在某一個瞬間,我們是理解她的固執的。
A.寄居家庭裡與哥哥和平的快樂童年
父親的離去讓繼母蘭姨歇斯底裡,仿佛好不容易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伴隨著南生的出現如一個浪頭般被擊潰得支離破碎,所以,蘭姨是厭惡南生的,南生也不可能在蘭姨身上感受到絲毫的溫情。但繼母的兒子——十三歲的哥哥和平對南生還是友好的,他可以偷偷帶南生去吃牛肉麵、幫南生去捉螢火蟲、陪南生去附近的鐵軌上撿石子……在南生最需要關懷、陪伴和安全感的童年時期,和平成了她所有的依靠。
心理學家(Jeffrey E.Young)發現:童年的心理陰影,可能會形成一種「不良圖式」,即對自己和世界產生不理性、不健康的認知,這種負面影響可能會持續一生。常見的不良圖式有:【遭遺棄/不穩定感】:對於他人給予的支持和建立的聯結感到不穩定、不可依賴,認為自己註定 會被拋棄,情感關係都是不穩定的;【缺乏信任/受虐預期】:認為他人會傷害、羞辱、欺騙、利用自己;【情感需求被剝奪預期】:預期自己普通的情感支持需求都不會得到滿足,包括缺乏關注、理解、引導等。……
記得和平偷拿了蘭姨的錢帶南生去吃牛肉麵,回家後和平便遭到了「神經質」蘭姨的毒打,驚慌的南生嚇得捂著耳朵躲在了牆角。因為在她的童年記憶裡只有外婆慈祥和藹的畫面,不曾直面過眼前的粗暴混亂,所以,那天晚上,南生發燒了,顫抖著聲音說她要回家,和平摸到了南生臉上的淚水,她的整張臉被冰冷的眼淚浸溼,她問和平,為什麼是我殺了爸爸。
一個懵懂的孩子承載了超越她年齡的驚恐、暴力以及認知常識的顛覆……我想南生早期性格的蛻變和形成就是從此刻開始的。接著,和平回答,誰說你殺了你爸爸,他只是離開你。
B.少年時的南生與和平
蘭姨對和平依然那麼暴躁,她把和平當做唯一的親人和敵人,把他當作自己不幸婚姻生活的替罪羊,把所有命運對她的不公都發洩在和平身上,打他、折磨他,把他從學習捧回的獎狀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裡。她不輕易打南生,因為她不是她親生的,只把南生當做家裡的一把椅子或者一個杯子,放在那裡不需要給予感情。
某一天,當和平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母親廠裡一個禿頂、腦滿肥腸的領導才是他真正的父親,那一刻,和平徹底和母親決裂了,從此輟學當了街頭打架鬥毆的小混混,不時給南生錢,補貼家用和她的學費。
南生在學校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但她冷漠疏離,沒有任何朋友,大家都知道和平是她哥哥,所以,那些好意或者惡意都不得已退避三舍。在南生心底和平是唯一和她親近的人,她心疼他卻又對他無能為力。
心裡學家(Young)在童年陰影造成的「不良圖式」中還有一條:
【社會疏離感】:感覺自己和別人是不同的,疏離於社會主流。
南生的這種「不同」引起了一個男生的注意,他叫秦生是學生會主席,由於職務關係,南生和他時常碰面,並漸生好感,南生喜歡他的乾淨、陽光和積極,但這種喜歡只是浮於表面,因為在南生心裡,和平的位置無人可以取代。
這時,和平早已南下了廣州,為了躲避對手的追殺。臨行前,南生記得在模糊中,和平親吻了她的額頭,並讓她記住,他是第一個吻她的男人。此後,和平一去杳無音訊。
南生明白,只有自己繼續升學,努力讀書才是唯一出路,也只有自己不再需要和平金錢上的接濟了,他們才能對等,她不想自己成為蘭姨或者和平的負累,她是那麼的渴望早日獨立。
忽然想起了一段往事,就權當是一個故事吧!
有一個小女孩,五歲那年父母離異,各自組建了新家庭,她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上學時總被周圍人欺負、嘲笑是孤兒,那天,突然從人群間衝出來一個大哥哥驅散了那群人,還惡言警告他們下不為例,大家都知道他是「地痞」惹不起……
小女孩覺得,她的世界從此「安全」了,從此便無所顧忌,只管一往無前,這個大哥哥給了她童年的自信和勇氣,在她心裡他是除爺爺奶奶以外最溫暖的人了,她尊敬他、喜歡他,時常跟在他身後形影不離……
光陰似箭,女孩到了高中,他們成為了戀人,卻被女孩父母強烈反對,他們鄙夷他的身份,但女孩一意孤行,勢必要將他們的戀愛進行到底。
我覺得當年的她像極了小說裡的南生,倔強而義無反顧,不撞南牆不回頭。
南生在高考前把第一次的貞操獻給了秦生,她只是利用秦生來蛻變自己,秦生卻以為那是南生對他的愛。秦生永遠都不會懂得南生。
C.南生與和平成年後的情慾糾纏
蘭姨病危的時候,和平回來了,和平攔腰抱起南生在家門口的空地上轉圈,他們已有三年沒見了,但和平卻始終不願去見他母親,哪怕最後一面,蘭姨最後從病房窗戶跳了下去。
從葬禮回來的路上,和平哭了,蜷縮在南生的膝蓋上顫抖得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南生懂得和平,因為她從小目睹蘭姨對和平的那些暴怒,和平是在蘭姨的日益摧毀下頹敗下去的,如果要和平順從的去面對蘭姨,等於是讓和平再次揭開曾經結痂的傷疤,他做不到。
那天晚上,南生與和平一起睡在了她閣樓上的小床上,兩個人緊緊的擁抱著,彼此糾纏,不知疲倦,仿佛這個世界已將他們遺棄,他們是彼此的唯一……那一刻,南生告訴自己,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要銘記住這個男人,這是只屬於她南生的英俊男人。
和平要走了,他讓南生多讀書,他會給她匯錢來。南生在大學裡開始做很多兼職,她想存路費去看和平。
終於見到了和平,南生也見到了和平身邊的女人,她叫阿粟,是一個被香港老闆包養的情人,她經營著一家酒樓,和平在這裡幫她。
南生忽然就明白了和平,他是想和阿粟一起,過那種悠閒平淡的生活,忘記過去,比如蘭姨、比如曾經那個林和平、還有自己。
剛進入酒店房間,南生轉身就想馬上離開,和平知道,她一直都是這樣任性和固執,於是兩人廝打在了一起,然後,又熱切的親吻……和平說,南生,你總是讓我無能為力。
結語
或許,從父親把南生從外婆身邊接走的那一天起,南生的世界便開始變的荒蕪,以為從此會得到父親更多的愛,不曾想,那竟是最後的父愛。記得南生和父親在車站等班車的時候,那個流浪的乞丐給南生算卦,她說,她的左眼角下有一顆淺褐色的淚痣,它散發出詭異的氣息,她的一生會被愛欲所害,會克住所有愛她或被她愛的人,他們必然會為她而死或離別。
南生最想做的事無非就是要帶和平一起回家,回那個他們曾經一同生長的城市,但和平只想對阿粟和她的孩子負責,當一個平凡到庸俗的男人。他想逃離南生,就像迴避自己的母親那樣,徹底掙脫曾經的林和平的影子。南生什麼都懂,只是不懂得自己對和平的愛太洶湧和沉重,讓他覺得自己過去的罪孽深重。
就像安妮寶貝說的,有些人的心理,註定是有陰影的,就像蘭姨、和平和南生,因為那些陰影,所以他們相愛而又相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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