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7日晚,電影表演藝術家於藍去世,享年99歲。
於藍17歲到延安,在抗大女大學習。60年代,她主演了《革命家庭》和《烈火中永生》。其中《革命家庭》中的周蓮一角使她獲得第二屆莫斯科國際電影節(1961年)最佳女演員獎。《烈火中永生》中於藍塑造的江姐成為新中國電影史上的經典形象之一。
1962年初,在周恩來總理倡議下,文化部評選了22位「新中國優秀電影演員」,於藍名列其中。
1961年·北京香山
晚年的於藍很少公開露面,但「周總理的紀念活動我一定要參加,表達我作為一個演員對他老人家的敬仰之情,孩子們的事情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這兩個事情我都不能推辭。」
今天,我們編發於藍撰寫的《我們最親近知心的老師》一文,作為紀念和緬懷——於藍老師,一路走好。
於 藍
一、「她是第一代……你們是第二代……」
在舊中國我只是一個中學生,從十歲起就嘗受了統治者喪權辱國勾結帝國主義、使我的家鄉淪亡、過著災難深重的黑暗生活的恥辱。是中國共產黨領導我們推翻了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買辦資本主義!瘡痍滿目的舊中國開始了歷史的新紀元!新中國誕生了!黨和政府依靠人民群眾醫治了戰爭的創傷,滌蕩了舊中國的汙泥濁水,短短的三年內國民經濟恢復到歷史的最高水平,使人民過上了安寧和平的生活;接著,勝利地完成了社會主義改造。這個偉大的變革使人民群眾迸發出空前的熱情,熱愛黨、熱愛新中國。
1953年春節,在舉國歡騰安樂的氣氛中,文藝界在北京飯店的大廳裡舉辦了盛大的聯歡舞會。多麼榮幸,敬愛的周總理也來參加聯歡!有那麼多的老藝術家,我不好意思靠近總理,就遠遠地坐在一邊。當時有遠道從香港來京的著名影星夏夢,也有30年代的老演員白楊等,舞會開始了,大家起舞了。我以為總理自然要先邀請香港來賓,誰知總理走向白楊,首先邀請了老演員白楊,我深受感動,這是總理對老藝術家的尊重。接著,總理才去邀請夏夢,對這樣年輕的香港來賓,也是夠重視了,總理處理得十分得體,我深深敬佩總理的政治風度和素養。
我也有幸能受到邀請和總理一起起舞。周總理親切地對我說:「《翠崗紅旗》很好,毛主席和我一起看了三遍!主席很稱讚,並囑咐幹部不要忘記老蘇區的人民!」我被毛主席和周總理思念老根據地人民的感情激動著,心中默默地想,我們文藝工作者也不要忘記老根據地的人民,要多多地反映他們!
敬愛的周總理有一陣沒有跳舞,他坐在桌邊休憩觀賞。我感到他的思緒似乎已經離開會場,我動也不敢動地望著他,不願打擾他。此時,總理卻面向我,輕輕地說:「你看,伯釗同志(李伯釗,當時中央戲劇學院的副院長)是紅軍時代的演員,她是第一代……」我隨著他的話語也注視著李伯釗同志那矯健的舞姿,跳得多麼熟練、歡快!總理停頓了一會兒,語重心長地說:「你們是第二代!」我體會此時他那短暫的停頓,似乎是回到了刀光火影,艱苦卓絕的長徵路上和硝煙瀰漫的戰爭年代裡……現在歌舞昇平,人民當家做主了!他多麼寄希望於第二代呀!當然,還有更年輕的第三代!他相信第二代、第三代的文藝工作者會繼承他們第一代人開創的革命道路走向前去!
二、「於藍……不要怕!」
1954年,我被通知為第二屆全國政協委員會的委員,並要我在大會上作一個發言。我以一名普通的東北流亡青年,歷經新舊社會的不同感受做了發言準備。大會是在中南海懷仁堂舉行,這裡過去曾是明、清兩代王朝議政的殿堂,現在這裡是第一屆全國政治協商會議的會址。在這裡曾莊嚴地協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誕生;國旗、國歌也在這裡議決而飄揚激蕩到全世界的!在這崇高莊嚴的會場上,當我坐在第一排等待發言的時刻,我的心跳得幾乎要迸出心房,雙手拿著稿紙竟在顫抖,因為不是演出,而是在這種神聖的殿堂裡議政,我真怕自己要暈臺了!
這時,我的背後傳來了輕輕的聲音:「於藍,心跳了吧?不要怕!」那樣親切,那樣安詳!這是誰呀?我多麼感激他!我微微地轉回頭……多麼驚訝!怎麼?原來是敬愛的周總理!他老人洞察與了解每個人的心態!面對他那平和與鼓勵的眼光,一下子縮短了我和與會的政治家及各界代表的距離!我終於屏棄了過分緊張的心境而走上講臺,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感又激勵著我動情地宣講了黨領導人民怎樣走向勝利,又怎樣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的偉大業績!會場是那樣的安靜,好像我說到了他們的心坎上,時時又贏得熱烈的掌聲!這一切都是敬愛的周總理,以他平易近人的風範縮短了我和偉大的政治家們的距離,給我以勇氣和信心,使我在講臺上成長了!使我適應了黨和政府所給予我的莊嚴使命,成為國家政治協商會議中的普通一員。
1956年6月,周恩來觀看由於藍主演的話劇《同甘共苦》
三、「表演要掌握分寸感」
1956年中央實驗話劇院誕生了,建院演出的劇目是嶽野同志編寫的話劇《同甘共苦》,受到各界的重視。一天,聽說周總理也來觀看演出,大家十分興奮。導演孫維世同志囑我演完自己的角色到觀眾席中和她一起陪伴總理觀看演出,以便及時聽取意見。這一天,後臺的氣氛十分活躍,大家心氣十足,都卯足了勁要好好地演出。我自然也不例外,感到格外幸運,總理能親自來看演出,我一定更要好好地演出自己的角色。
當我卸完妝,坐到總理身邊陪他看下邊的戲時,他卻輕聲地說:「於藍,你戲演得不錯,但是就是太用勁了?表演要掌握分寸感!」總理一語點中了我的要害,恰恰因為要為總理更好地演出,就使足了勁,所以也就過了火頭。「表演要掌握分寸感」,以後經常在我的耳邊縈繞,總理懂得藝術創作的規律,更深知表演藝術層次的高低,「分寸感」恰恰是藝術成熟與過火或不足的分界線,正是總理教導我省悟了這一點,使我逐漸走向成熟。
周總理不僅在政治、經濟、文化、歷史……各個方面經常以精闢的見地誨人不倦,使我驚奇的是,在表演專業上,他又能以平等切磋的態度來指點你,這個指點又是那樣準確,正像畫龍點睛一樣,使你的創作獲得了走向成熟的境界。
1956年6月,周恩來與《同甘共苦》劇組合影,前排右二為於藍
四、「我受小超大姐的委託」
1957年春,也是一次電影工作者會議之後,周總理和鄧大姐把參加會議的女演員都請到他們家中,會見後在紫光閣前合影留念。當時鄧大姐問起我的病情,我曾告給她,醫院已囑我易地治療,我將去杭州療養。這是不經意的談話,誰知不久,周總理陪同蘇聯伏羅希洛夫元帥赴杭參觀時,他竟向各療養院問詢我的情況。當時,我尚未住進療養院,他找不到我,又讓鄧大姐問我的愛人田方同志,方知我住在孤山杭州美院莫樸、孫錚夫婦家中。
一天下午,他竟然和秘書步行到孤山看望我,而我又外出散步未歸。此時左鄰右舍的老百姓迎上前來,周總理就像普通人一樣,和老百姓並肩而立地攀談起來。從菜籃子直到生兒育女的情況都在總理關懷之內。他平易得不象個總理,群眾就更無比親切地靠近他,和他談個不休,後因秘書催促還有任務在身,他才離去。群眾舉目凝望著他遠去的方向,遲遲不走,深深地品味著這幸福的邂逅。我回來時,還有一些人停在門前不走,他們以親切敬慕的眼光望著我,為我未見到總理而遺憾。總理總是與人民平等地心心相通著,並作為人民中的一員和人民交往著。他的心永遠繫念著千家萬戶。
當天下午,總理又叫警衛員送來一封親筆信,開篇第一句話是:「我受小超大姐的委託……」我眼睛潮溼了,一下子使我想起了紫光閣前鄧大姐與我的對話,她和總理對一個普通的演員竟如此關懷!兩位傑出的領袖人物當然不只是對我,而是對人民群眾一向有著深情厚意!所以他們身上有著強大的凝聚力!他們能領導與團結億萬群眾為人民的革命事業前僕後繼。這封信我珍藏了多年,現已送到黨史資料室,它將永遠啟迪我們應該怎樣地關心他人,幫助他人。
1957年周恩來致於藍信
五、「今天你們是主角,我只是你們中間的一個」
從1957年到1960年間,電影界由於「左」的思想幹擾,電影歷經「拔白旗」、「打擂臺」、「反右傾」等政治性的批判,電影工作者無論在創作上或生產上都處在困惑和緊張的階段,為了電影創作得到發展,1961年得到周總理的批准,於6月間在北京新僑飯店舉行了創作會議。會上他不僅發表了許多精闢的有關藝術創作規律的講話,還為電影工作者安排了一天遊香山的日程。電影工作者在空氣清新的大自然懷抱中,心曠神怡地散步談心……幾年來緊張不安的氣氛一下子鬆弛下來。
記得我和田華、趙丹等一起散步。田華說:「我們幾個演員在一起拍張照片吧!」一下子,許多演員都跑攏來,笑語喧天,周總理在一旁也笑意正濃,為大家的氣氛所感染,輕聲慢語地說:「我也參加一個!」大家高興極了,又跳又叫,因為周總理讀書的時候也演過戲,當然和我們是同行了!大家把他擁到前排中心的位置上,他卻說:「今天你們是主角,我只是你們中間的一個!」溫馨暖人的話語,使我們每個人的心都和他靠得那麼近!大家沒有理由不聽他的話了,並且誰都願意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鏡頭,誰也都願意留下永生難忘的這幸福的一瞬!不只是演員,來了那麼多的電影工作者,遵照他的願望,讓他站在人群之中,大家緊緊地靠在一起,攝影師及時地攝下了電影史上這一珍貴的鏡頭。
1961年在香山
敬愛的周總理是文藝界、也是全國各行各界人士的最親近最知心的好老師!他的精神和風採將萬古流芳!
資料整理:陳翠榮
圖片提供:周鐵男